也不知道多久后,她才醒来,就看到他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在看她,但其实神思游于天外。她担忧地抚摸他的脸颊,问他:“陛下,你怎么样?”
他回神过来:“白日睡太久,夜里就是会睡不着。”
她问:“在想什么?”
他说:“朕想起朕的太傅。”
她又问:“他去哪里了?”
他面容轻微地扭曲了一瞬,最后说:“也许是告老还乡了。”
素女答:“哦。”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没有问,就默认她不知情。她没有深究,只是轻轻笑道:“妾也有师父呢。不过她知道妾如今所作所为,大抵会生气。”
皇帝来了兴趣:“为什么?”
素女说:“她一向待妾很好。但是临终时,说这个所谓的房中术是害人的玩意儿,让妾划破面容,废弃此术。”
他凝望她那张洁白姝丽的面庞,她的螓首蛾眉在晨光里泛着莹莹的亮色。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老师,他盯着她那张完好无损的脸,庆幸地伸出手抚摸她。但她竟然说:
“其实师父说得对,可是玉真宫对妾有抚育之恩,岂能不从命报答?况且妾资质粗陋,即便废弃此身,恐怕也不能得道飞升罢。”
“……”
李霁很生气,她怎么能觉得这么恶毒的言论说得对。但是,他现在逐渐懂得对她收敛一点了。因为他深知,不是每一次她翩然地飘走,都会这么轻易地回来。他居然也忍耐了,暗自地积蓄力量,像她所说,将病养好。
在他还很虚弱的时候,他的梦被痛苦牢牢占据。在梦里,他时常看见想要回避的事情,甚至还梦见冷峻的铡刀,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醒来的时候他悄悄地贴着她,感受她炽热的体温,以证明自己尚且活着。
但是,随着他感到逐渐康复,睡梦变得正常了。有一次醒来,他在冷汗涔涔中,习惯了这种恐惧,头脑终于占了上风,忽然一点也不怕了。因为他意识到即便是一个本朝被废的皇帝,也不可能死得过于不体面,至多是幽死、毒死、病死。这让他突然振作,甚至于,这两天开始在过早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思绪飘来飘去,竟然开始仔细拆解太后到底是怎样压制住他的。
他最痛苦的那几天,太后忙着杀人,但是极有章法,只诛首恶,余罪不究,甚至还假意施恩放过了一些人。
他脑海里一遍一遍仿照太后列举名单杀人的样子,用心推演,居然感觉太后那种令人震慑的力量传导到了自己身上。从前的他太被动了,被钳制着,一直想要救人,想要保全——直到他的太傅被太后杀掉了,多半,还是以他的名义。
他猝然一震,意识到太傅的死是他的最后一课。做了皇帝,就谁都可以杀。
全天下,哪怕骨肉至亲,为了牢牢攥住权力,没有谁不可以杀死。
素女醒来的时候总是看到他醒着,睁着一双明锐的眼睛那里幽幽地思考。
她看着他,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有时候,离得太近,就感觉那个她曾经十分思念的形象变得失真了,从前隔三岔五的一见,看见的总是他准备好的样子,从容镇定,戏谑调笑。花非花雾非雾,所以让她凡心偶炽。
她想,这到底是因为她从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不知道这其中原来也有诸多玄妙。看来她还是不够通悟。
幸好,目前他仍旧需要她,她就暂且将通悟的事情搁在一边了。一开始,她还尽力做个奴婢样子,试图给他端膳倒茶。皇帝渐渐康复,一大早闹着要到苑中透气。她端来香汤给他盥面,跪在他身后用一把玉栉给他梳理头发。
皇帝因在病中,也不戴冠饰,她就拿一根绸带将头发绑住。她挺喜欢他这样,头发把他锋利的眉眼修饰了,看着温柔些,没那么有压迫感。扎完了,笑着捧一面镜子给皇帝看:“怎样?”
皇帝往镜子里瞧了一眼:“像压根没束一样。”
她一咬朱唇,恼道:“那陛下去叫那个什么——”
“尚冠。”他提醒道。
“对,陛下叫尚冠的人来给你栉头好了。”她真是恃宠而骄了。他听了这话只是笑:“朕叫他们做什么?又不束发戴冠。”
他绕到她身后:“跪下,换朕了。”
她问:“你要做什么?”他笑答:“投桃报李,当然是给你梳头。”她吃了一惊:“妾可不敢。”他已经自顾地捧起她头发:“上古之世,黄帝也作衣冠呢。”看着很像模像样的给她把头发分开来。
她问他:“陛下梳头是哪里学的?”他说:“朕有时候请安能看到太后梳妆,尤其年纪小的时候。”她于是“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问什么,茫然无措。
但还是给他抓住了端倪:“怎么?你原本在拈酸吃醋?”
她说:“妾不敢。”
就听见他轻声笑了一下,看铜镜里菱花影中。她的发髻看似扎得像模像样,但其实发丝底下是很勉强地用簪子犬牙交错地架住了。而且像女人出嫁后梳的样式。
她不觉语塞。最终勉强说:“好,陛下也是媲美三皇五帝的圣人了。”
“小娘子,你似乎在讽刺朕!”他伸手拧她的脸,嘴角弯了起来,牵她的手说,“陪朕去望仙台。”
顶着这么一头新奇的发髻,在行过内苑中时,自然引得苑中执事的少数宫人侧目,因怕皇帝怪罪,又纷纷退到看不见处。其实玄元殿并非完全被冷置下来。有时候素女夜里闭上眼睛,也能听到宫人劳作声音。就像她从前和他修炼时,也偶或地感到,帐帷后窸窣地响动,像有人在那里窥听。
皇帝倒很自在地仍牵着她,从容地往前踱步。望仙台往上爬,周围的宫殿就变矮了。原来玄元殿连着这么一个高阁。皇帝倚着髹了朱漆的柏木台柱,眺望远方,说:“这里是宫中唯一可以看到骊山的地方,尤其是秋冬雾气稀薄的时候。”
素女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远处那个影子,宛若一条龙伏卧在原上。忽然她听见皇帝开口问:“你去到过泰山吗?”
素女点头:“那里可是神灵之府,通天之处,焉能不往?”
李霁不觉捏紧她手,连忙问:“朕从来没去过。泰山是什么样子?”
素女笑了,这样子的陛下她也没见过,目光炯炯,神情向往,还有些许惆怅,端不似平时高高在上样子。其实泰山一点也不好,爬很泥泞的山路,乱石丛生,好容易到她们要供奉的神祀。天色已晚,很多女冠都累了,只有她们几个人在打扫。山上根本没有神仙,只有密林不知道在哪里嚎叫的野兽。神祀里的道像都蒙尘了,她用力地擦拭,外头的漆掉了下来,露出泥塑木胎,吓她一大跳——神仙果然不住在这里呀,不然怎么会连自己的塑像都不庇护呢?
但这些抱怨她都埋在心里,只道:“很高,很壮丽,人站在山上,看远处的村落都变得渺小了。”
“哦。”她听见他闭上眼睛,大抵在想象。
她沿着思绪怅然道:“真不知道神仙在什么地方呢……”
他猛地睁开眼睛,说:“你难道还想飞升当仙人不成?”
她一双杏眸里眼神幽幽,并不作答。
那种要失去她的焦虑重新涌上李霁心头,到底怎样能叫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凡俗中的女人?衣冠已经易换了,她穿这身宫人服,不是也很秀丽,很清新吗?还有这满头妇人样式的发髻……
他不安地看了她一眼。秋风乍起,她的头发摇摇晃晃地拂动起来,木簪跌落,方才他胡乱安排、互相参差的发髻崩散开来,带着她满头的青丝往下坠,散落成绸缎一样的熠熠生光的乌黑流瀑。她惶急地拾起簪子:“哎呀,吹乱了,这个样子,真是失仪!”
把簪子拾起,正要戴上,李霁突然叩住她的手,将她抵在栏杆边上。她一惊,木簪滑落,咔哒一声撞到朱阑玉砌上,坠落台下枯黄摇荡的秋草里。
他垂头看她的样子并非温情,相反,有一点愠怒、焦躁。素女正想,他在对她哪一点不满呢,却已被他制住两颊,吻落下来,简直是在侵略她。在他长驱直入的蛮横里,口齿间蔓延开淡淡的血腥味道。她确信他的精神是在渐渐恢复。
过一会儿,他才放开她,好像平静很多了,眼色却浓重起来,呼吸愈发深沉,说:“和朕回寝宫……”
他想,她会这么固执地求仙,一定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领略人世间的欢爱有多好。
御医仍旧用无关痛痒的疾病搪塞着皇帝。她知道,他已经好很多了,羞怯地点了点头。他亲了她几下,又想起从前事,目光迫近她问:“不练吧?”
她轻轻地笑了:“陛下,我已经不是你的教习了。”
他放下心来,将她抱到榻上,俯身开始吻她。
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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