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大盛都在打仗。
锦绣江山里硝烟浓浓,此时就显出朝廷的风向对民生的重要性了。
若无梅雪尘、郑御、沈思安等人在京中坐守,力排众议地要郑思言打开建昌城门,设立多处救济院接下梧州朝内地逃难来的百姓,日日供给他们白粥吃食,怕是那些难民要推车抱孩地继续南下,去鲸州这样的地方找个山头开荒立户,成为第二个、第三个周匕了。
*
垂拱殿上。
王党与宇文的爪牙,还在为王献吵个不停。
王献听了一半走至朝堂中央,对宇文平敬自请辞官。
他将乌纱帽摘下,奉至地上:“诸位不用为王某再吵,这个官,王某是当不得了!”
“王参知,殿下刚走,你这是何苦来?”沈思安还想护他。
一个中书舍人,坐在案前迟迟不肯下笔记录。
“献重谢过诸位恩德,不过这个官,现在是我自己不想当了!”王献朝沈思安拱手,“右使可照实记——大盛三年,永治元年七月过十,朝中对参知政事王献之罪尽数论清,此人无才,无能,无用,德不配位至极,当堂便自请罢官......官家可准?”
宇文平敬做做样子,不说话。
王献跪下拜道,“臣,求官家恩准。”
宇文平敬轻挑眼皮,半身轻歪,姿态摆得狂妄,“准了。”
“臣,谢官家。”
“嗯,你赶紧走吧,杵在此地有碍瞻观。”说时翻起眼皮,左手挑着右手指甲,懒得多看底下王献一眼。
——他短就短在膝下无亲子,邵梵又喜欢跟他对着来,此次邵梵自己要出京,却留下一个郑慎的儿子陪他,无非是暗着制裁他。
宇文平敬磨磨牙,轻蔑地收了手。
再抬眼,王献已经不见了,倒是滚得利索。
他哼笑:“众卿怎么都不说话?没其他事了,那就退朝,别浪费朕的时间。”他挥挥手驱退这些聒噪口舌。殊不知,一个赵氏公主,便也在他的指缝间溜走......
当夜,王献去接赵令悦出大相国寺,她还在慢悠悠地绣个香囊,王献也不急,坐下来饮了一盏花茶:“停战军报已送至杨柳关.......你这边都检查过了?将要带的东西再理一遍,走在路上想起来,可没机会再回头。”
“要带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忘记,何来回头?可是——”
王献喝完盏中凉茶,口舌已生酸津,“可是什么?”
“你可有提前将院上眼线打点掉?”
王献认真看向她。
“你知道他在关着你?”
“我知道。”她将香囊的针线挑断,装进木头盒中,“男人的爱,从来都有条件,他警惕心重,患得患失,在拘束我自由这一点上,可从未变过。”
他很认同她的观点,“既如此,你还喜欢他?”
她将包袱捆好了,嘴唇挂着一抹了然的淡笑,接走他手里的茶盏拿去洗。
“那你为何还喜欢公主?公主也并非贤妻良母,她先强嫁你,斩断你自由,打乱你计划,你不依旧喜欢上她?”
王献不免侧头,与她在水盆旁的目光对视。
赵令悦感受到了什么,“我道错了吗?哪里错了?你这样看我。”
“时间错了。”
她听着这几个字,将茶盏归位。
要去屋外倒洗盏的水时,王献接过铜盆,往院内的吉祥缸(救火的储水缸)倒去,将水撇了干净。
赵令悦站在门框处,望他瘦削背影良久。院中除了杏叶,还有棵栗树,吉贞和尚说是野生的,本来就有。而今这栗子已成熟,待人采摘,一阵热风卷过栗树的枝叶,拘出他衣袍下的单薄脊梁。
等他回来,她接过铜盆归位,灭了那两支白烛。
烛旁那只白玉观音已被防尘绢布罩上,徒留一个轮廓。
赵令悦被牵起不久前的回忆,耳根登时滚热,浮起与邵梵在床上时他脸上沉浸的表情,脑中嗡鸣地问出一个谜题,“王献,若我猜错了,那你何时爱上公主?”
“......我们走吧。”
王献背过身去。
他想,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他何时爱上赵绣?
见他缄默下来,赵令悦勾起冷唇。
“不能说吗?还是你不敢?”
他踏出门槛,在月下侧过半个脸来,拗不过她,只好道:“我上太清楼那日。”
赵令悦微讶,太清楼是他进宫殿试的考场,那是所有考生第一次进宫。
“那明明是你初见公主。”
他转身,释怀也认命的表情,“正是。我见她第一面,便爱上她。”
他中榜那年,宫外的行运十三港刚好开道行商,外国的商客贩卖一批软骨鱼进建昌,这种鱼的骨头柔软透明,亮如琥珀,宫里宫外都流行女子在额心贴这种鱼做的鱼媚。
殿试之后,他被当即赐官,文辉帝留他与榜眼,探花一同参当日的客宴,于潇潇的桃林道前,饮黄酒,行诗令,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赵绣。
大辉公主金枝玉叶,用度奢靡,喜欢独享一片园。
她在桃林边上的亭下,和宫女用桃花汁做脂膏,给鱼媚染色。被酒过三巡,进来赏桃的赵洲发现了,不忍责罚,只是低声训斥。
发现她的时候,王献与其余宾客走在一边。
恰她抬起头来,手捻眉心,额上一颗黄透粉荧的鱼媚。
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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