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相对于自己组织商队出海,自负盈亏,把这笔钱交给皇店来打理,自己什么都不用动,每年坐着分钱,显然是更好的选择,他们自然不会反对,反而会对皇帝感恩戴德,不会有丝毫的不满。
可问题就在于,没有了这帮人的掩护,朱祁镇如果单独让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出海,那么,立刻就会被人给识破,躲避监视,想都别想。
退一步说,就算是他不怕监视,单凭两大公府的力量,想要插手海贸,也是十分困难的事。
别忘了,这次开放海贸,并不是全面开放,名义上来说,朝廷的禁海政策仍在执行。
只不过,以皇店为代表的一批官方贸易,被有限度的允许开放,就算是最终仍然会落到民间,可这些民间商人,也必须要披上一层皇店的皮。
这就意味着,所有参与海贸的商人,都要经过皇店这一道关口,拿不到皇店的授权私自下海,依旧属于走私。
不得不说,皇帝的这一招,真的是又准有狠!
朱祁镇越想越气,看着乾清宫的方向,差点就要破口大骂。
眼瞧着太上皇的情绪如此不稳定,底下的朱仪心中暗笑,面上却连忙劝道。
“陛下不必动怒,海贸一事,非一日可成,所以,未必没有转机!”
闻听此言,朱祁镇勉强压下怒意,目光落在朱仪的身上,问道。
“什么转机?”
于是,朱仪略一沉吟,道。
“陛下,再过几个月,宋公公就要回京了,从他那里,或许可以有机会。”
“宋文毅?”
朱祁镇皱了皱眉,倒是想起了这么一号人。
此前,成敬被调出京师,宋文毅被调回,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要接替成敬待在司礼监的,那个时候,他还曾经试图拉拢过宋文毅,只可惜,他给的东西宋文毅收了,但是,后续却没有什么下文了。
再后来,宋文毅被派去负责皇庄,朱祁镇也就没怎么再关注他,此刻朱仪提起这个人,难不成……
“不错,正是此人!”
朱仪点了点头,开口道。
“陛下,皇庄皇店虽然职分不同,但是,毕竟都份属皇家产业,如今皇庄在各地都已经铺开,宋文毅的差事也差不多办结了,后续应该大多数时间,都会待在京城里头。”
“而且,据臣所知,这宋文毅贪好财货,自己手底下如今就有不少产业,如今既然要开海,想必他肯定忍不住要掺和一脚,如果他愿意帮忙,或许能够绕过皇店,也未可知……”
这番话,倒是让朱祁镇的眼前一亮。
的确,宋文毅的性格,就是喜欢金银财宝,他这两年都在各地忙着皇庄的事,积累下来的人脉肯定不少。
海贸再怎么说,也是披着皇店的皮在运行,这也就意味着,宦官肯定要在其中发挥一定的作用。
既然如此,那么,作为管理皇庄的大太监,宋文毅如果想要拿到几个可以进行贸易的名额,应该不会特别困难。
不过……
一念至此,朱祁镇忽然有些担心,道。
“皇帝执意要开海,说明此事一定颇有好处,既然如此,那么,宋文毅或许更想自己参与其中,这些名额,他会肯让出来吗?”
对于这一点,朱仪也有些犹豫,没敢打包票,而是道。
“陛下,臣只是觉得可以试试,毕竟,海贸的收益,大头肯定是皇店的,宋文毅掺和进去,未必就能有多少好处,用几个商贾的名额,来换取两大公府和陛下您的善意,也算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宋文毅是个聪明人,他应该会知道怎么做的。”
“好,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务必办好!”
听到朱仪这说,朱祁镇也放心不少,点了点头,又有些感慨,道。
“朱仪,朕能有你这样的忠臣,实乃是幸事也,日后太子若能顺利登基继位,朕和太子,必定会愈发倚重成国公府!”
“多谢陛下,不过,这都是臣分内之事,岂敢邀功?”
朱仪跪倒在地,态度恳切。
与此同时,他把头垂的低低的,以免太上皇看到,他嘴角隐隐泛起的那一丝冷笑……
春天悄然过去,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变成了连绵不断的大雨,落在檐下阶上,砸出细细密密的响声。
乾清宫中,天子坐在御座上,底下是内阁的张敏,俞士悦,加上吏部,户部的两位尚书大人,而除了这几位老熟人之外,还有两个年轻的面孔,正是即将赶赴福建上任的余子俊和王越。
沈尚书站在殿中,看着面色坚毅跟在俞士悦旁边的王越,真的是要多无语有多无语。
要知道,这个王越,原本是跟在于谦身边,已经到了福建的,按理来说,吏部的调令下去,他直接赴任就是了。
结果,不知道于谦脑子抽的哪根筋,非要让王越专门回京一趟,到皇帝面前陛辞,这种纯纯的瞎折腾,天子竟然还准了,真的是……哼!
感受到旁边来自沈翼恶狠狠的目光,俞士悦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让王越回京,是他的主意。
距离商议开海的朝会,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的时间了,虽然说开海已经通过了朝议,但是,此事牵扯的实在太大,各个衙门之间该如何协调,官员,驻军该如何调整,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细细的讨论,户部最初给出的,就是一个大略的方向。
但是,如今既然已经被提上了日程,那么,这些问题自然要一一解决,这段日子以来,朝堂上依旧因为各种问题而争论不休,直到现在,才勉强拿出一个各方都基本满意的章程出来。
与此同时,吏部的京察也在顺利推进当中,直到现在,已经有十一位不同品级的官员,在考评结束之后,被调往了福建,后续还会继续增派。
原本,余子俊和王越的调令,也是早就下了的,但是,在讨论什么时候让余子俊启程的时候,天子却授意王文,让余子俊先留一留,待开海的章程出来之后再出发上任。
当时,天子和王文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俞士悦就在旁边,以他的老道,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天子到底用意何在。
不夸张的说,余子俊和王越两个人,是这次开海的先锋官,他们二人资历虽浅,但能力颇佳,而且,背后各站着一个朝中重臣撑腰,年轻有冲劲儿,有后台不怕各方势力掣肘,正是冲锋陷阵的好人选,就算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做过了头,也有转圜的余地。
明白了这一点,就很容易看出,天子为什么不急着让余子俊上任了。
开海的提议,是天子费了很大的精力,才终于通过朝议的,因此,势必要处处过问。
福建和京城相隔千里,既然余子俊是过去办事的,那么,怎么办,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有什么禁忌的地方,天子自然要好好的耳提面命一番。
而这些,在户部具体的章程出来之前,有很多是说不清楚的,所以,天子才让余子俊在京中留一留。
这也是俞士悦在听闻此事之后,立刻写信让王越赶紧回京的缘由所在,虽然说,这些事情,通过传谕的官员或者是密旨也能传达,但是,总归是比不上天子亲自嘱咐来的准确细致。
朝堂之上,有些时候,机会是需要争取的,就像现在,天子是不会主动想着,把王越召回京师的,毕竟,到时候传信过去嘱咐,也是一样的,但是,俞士悦既然提了,那么,天子自然也没有不准的道理。
至于某户部尚书的不满,俞士悦表示……这老家伙,也太小心眼了!
各方站定之后,朱祁钰的目光,理所当然的,就落在了余子俊和王越两个年轻人身上,略停了停,朱祁钰开口道。
“今日召诸卿前来,有两件事,一是余子俊和王越二人,不日即将赶赴福建上任,临行之前,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二是关于海贸之事,还有几处细节,需要再论一论。”
“余子俊,王越?”
随着天子出声呼唤,二人这才分别从俞士悦和沈翼的身后站了出来,来到殿中,拱手道。
“臣在。”
应该说,二人虽然入仕已经有四五年了,但是,这么近距离的御前奏对,还是头一回,自然是紧张不已,语调都有些不稳。
见此状况,朱祁钰笑了笑,道。
“咱们君臣私下议事,不必拘谨,你二人这次到福建去,是肩负着朝廷打开海贸的期望的,所以临行之前,朕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们,照你们的想法来答便是了。”
“臣遵旨……”
二人异口同声的开口回答,但是很显然,紧张感不仅没有半点消失,反而更加紧绷起来。
于是,朱祁钰也不再多言,直接开口问道。
“第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朕为何,一定要开展海贸呢?”
啊这……
虽然来之前,都已经分别被各家后台紧急培训过,但是,上来就是这么尖锐的问题,还是让二人额头有些冒汗。
不过,他们能够得到各部尚书的赏识,自然也不是庸碌之辈,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王越率先道。
“回陛下,臣以为,陛下此举,乃是为了沿海百姓的生计安稳!”
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几个大臣,看着王越的目光都多了几分赞许,倒不是他这句话说的有多好,而是,在这种高压之下,越往后说,其实就越代表着不会出错,王越先于余子俊开口,实际上就是给了余子俊更多思考和组织语言的时间,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至少这份勇气,是值得肯定的。
感受到各个方向投来的目光,王越仍然有些紧张,却还是继续道。
“臣受陛下之命,随于少保前往沿海剿平倭寇,在此过程当中,更见百姓受倭寇劫掠之苦,沿海一带,可耕种的田地很少,百姓靠海吃海,多以打渔为生,然各地倭寇肆虐,官府无能,士绅勾结倭寇,肆虐一方,百姓苦不堪言。”
“幸有陛下心怀百姓,命大军以扫倭寇,平地方,整饬福建官场,涤荡妖氛,令百姓重归安乐,然倭寇虽清,士绅虽去,可沿海一带,依旧贫瘠不堪,若此种状况不能解决,则百姓依旧穷困,此非陛下所愿也,故而,唯有开放海贸,许百姓以经商之利,方可让百姓真正安居乐业。”
这番话说完,底下一众大臣看向王越的目光,更是越发的满意了,看得出来,此番他随于谦剿平倭寇的过程当中,也有自己的所思所想,这一点在朝堂上十分关键。
入了官场,就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事事都随波逐流,否则,终其一生,都只能沉沦下僚罢了,只有树立自己的政治理念,并且能够坚持,且勇于坚持,才有机会,在朝堂上真正拥有一席之地。
这一点,如今王越体现的还不明显,但是已经可窥一斑,不得不说,是未来可期啊!
再抬眼看天子,见天子微微颔首,但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移到了余子俊的身上,于是,众人也随之看向了一旁的余子俊……
第1191章 商税
说白了,今天将王越和余子俊两个人叫过来,既是临行前的嘱托,也是要再次考校一番他们的能力,既是考校,自然要公平,不能厚此薄彼。
刚刚王越先开口回答,其实已经是给了余子俊更多的时间来组织思路,若是紧接着就点评王越的回答,然后再让余子俊说的话,那么,便算是太让后者占便宜了。
所以理所当然的,对于王越的回答,天子什么都不说,而是继续等着余子俊的答案。
应该说,王越的表现,的确舒缓了余子俊的压力,他再开口时,明显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
“陛下,臣以为,开展海贸,除了是为沿海百姓安居,亦是为朝廷再开财源!”
这话说的简单,但是却直白,而且,很符合余子俊从入仕以来,就待在户部的经历。
应该说,有互市的先例在,朝堂之上,有不少人都能猜的出来,海贸,更直白地说,开海就是为了扩大朝廷的财源。
但是,明面上敢说出来的人却不多,可恰恰是这一点,在开海当中才是最重要的。
话开了头,余子俊的紧张也略有缓解,继续开口,道。
“如今朝中对于海贸之事,多以郑和下西洋为鉴,觉得要兴建码头,驿馆,他国来使需有赏赐,必会入不敷出。”
“但是,依臣看来,海贸之事理当对应的,乃是前宋时的海上贸易,臣在户部,曾经查阅过许多典籍,北宋之时,仅泉州,广州两处市舶司往来商税,便可占到其赋税收入的一成左右,这当中还不包括官营的贸易带来的利润。”
“海贸若能打开,朝廷财政窘迫的状况,必然会大幅缓解,近年以来,各处灾情严重,朝廷捉襟见肘,若是长此以往,势必会加重赋于百姓,因此,相较于加赋,若能打开海贸,无论对于百姓还是朝廷,都更有好处。”
这番表达也算是清晰,但是,相对于刚刚王越说完之后,殿中轻松一些的气氛,余子俊话音落下之后,殿中的氛围,却颇有几分古怪。
不得不说,这余子俊,和王越相比,还是有差距的,单就刚刚的两番表述而言,王越明显要更成熟,更加懂得官场上的规则。
相较之下,余子俊就显得有些青涩,说话也更加直白,但是官场上很多时候,需要的恰恰不是直白,而是婉转和虚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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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11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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