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宋楚灵冷冷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会如何,你的母族会如何,你的两位儿子又会如何,早在九年前,你自己就已将结局写好。”
她在娴贵妃惊诧地眸光中,缓缓起身,“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现在,你要开始还债了。”
宋楚灵起身朝外走去,娴贵妃在她身后不住哭叫,“贱婢,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你回来,你回来,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活在未知的恐惧当中,她的痛苦应会加倍。
自这日之后,宋楚灵与贺白会亲自来诏狱,将那红丹喂给她吃。
今年的初雪来得及早,刚至晚秋便给这碧瓦红墙上染了一抹淡淡的银色。
宋楚灵站在高台上,望着南方出神,身后一只手忽然将他腰身揽住。
“在想什么?”李砚问她。
宋楚灵慢慢收回目光道:“李碣到了何处,还需多久能够赶至上京?”
李砚将下巴抵在她肩上,朝她方才望着的地方看去,“最快下月。”
“好。”宋楚灵蹙眉思忖道,“李碣入关之后,便要派人将消息传入他耳中,最好是与郑氏有关之人,才能叫他相信,还有便是他的行程,务必要精准,待李碣行至上京外十里地时,城内一切戒严,定要嘱咐好京兆尹,不管如何,百姓的安危放在首要,还有行宫那边,若能将李砌也同时引出……”
宋楚灵说了一通,觉察到李砚在盯着她看,她便忽然停下,转过身来,“怎么了,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李砚眼神中有赞叹,也有些许的异样,他道:“你说得每一个字,都与我想的一样,有时候我会想,你若是男子,该有多可怕。”
宋楚灵失笑,“我不想当男子,我也不想可怕。”
她也想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啊,可她的人生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她唯有咬住牙根,继续走下去。
“你怎么知道京兆尹会听我的?”李砚问道。
宋楚灵望着他道:“所有人都以为你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可我知道,你背后是齐嫔,而京兆尹正是齐嫔母族岳氏之人。”
皇上还在亲王府邸时,能入他后宅的女子,放眼整个上京,不是百年旺族,便是当朝重臣,齐嫔自也不会例外。
她母族岳氏之所以容易被人忽略,乃是因为岳氏向来以官者清廉自居,府邸那门前那两座石狮子,便是加起来都不如郑氏门前那一只大。
然岳氏正是借着这份不起眼,在风云多变的上京,能屹立不倒,乃至现在,不论朝堂,还是商贾,皆有人脉在手,他们做事向来稳妥,一旦出手,从未站错过边。
“你是如何知道的?”李砚尤为好奇。
宋楚灵道:“齐嫔膝下无子,静乐已到及笄之年,婚事一直未定,她肯做你的依仗,想必是为了给静乐日后某一个好前程,给岳氏一个安稳。”
的确如宋楚灵所说,齐嫔在一众妃嫔中活得最为通透,她知道皇后根本做不得主,娴贵妃手段阴狠,与其依附这二人,与虎谋皮,不如另谋出路,暗中扶持那无人在意的李砚。
“皇后娘娘去年在行宫生辰宴那日,向来不会参与纷争的齐嫔,会忽然出声为我说话时,我便猜出了几分。”宋楚灵道。
李砚不由弯唇,将她再度揽在身前,“是我临走前曾与她交待,让她护你周全。”
宋楚灵道:“还有李砌当时提出要公主和亲时,你几乎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出言将他驳斥,这当中便是因为静乐的缘故。”
李砚在她后背上轻轻摩挲,喃喃道:“荣林溪啊,你为何这般聪慧呢……”
十一月的上京一连数场大雪,将人冻得直打冷颤。
皇上久病不起,朝中政事几乎全部都交在了李砚手中,然他依旧每日都会来养心殿,将所有事都说予他听。
皇上有时听着听着,会忽然打盹,李砚也没有停下,继续说着,待他猛然醒来后,还会问方才漏听的那一部分。
可即便如此,东宫之位依旧没有定下,私下里有人传言,娴贵妃一事尚还不能彻底绝了李碣与李砌的路,只要这二人做事稳妥,带李碣凯旋而归后,顺利将兵权交出,那东宫之位也许便会敲定。
然谁也没有料到,在李碣帅军即将回京之时,李砌会从行宫逃出,暗中有人将他一路护送到李碣的军营内。
李砌将娴贵妃的断臂放到李碣面前时,李碣当场一声怒吼,提刀就要冲进皇城。
到底是李砌更加稳重,身边谋士与他道,“两位殿下不在皇城的这段时间,皇上忽然病重,对外称是贵妃娘娘投毒谋逆,可娘娘为何这样做,这是没有道理的,如今朝事全由那李砚把持,明显便是在等三殿下回去,一旦这兵权交于他手中,两位殿下与娘娘皆会……”
说到这儿,那谋士频频摇头叹气,“依卑职之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不如直接带兵攻入皇城,打着救驾的旗号,先将那李砚杀了,再将母亲从诏狱救出,至于皇位……”李碣说着,看向身侧李砌。
望着桌上残臂,李砌还有些犹豫,李碣却是红着眼直接将那兵符取来,大步朝营长外走去。
李碣连夜攻入上京,朝堂内外一片哗然,自是以为他率兵造反。
消息传入养心殿时,皇上气得从那龙床上爬起,将这两个不孝子一通怒骂。
李砚自不忘添油加醋,故意道:“是儿臣失职,没叫人将二哥看住,至于三哥……他最是听娴贵妃的话,兴许他只是一时冲动,若让贵妃能出面劝解,兴许……”
这一番话正中要害,皇上听后更加震怒,下意识就会认为,正是因为娴贵妃的缘故,这两个不孝子才敢忤逆于他。
“给朕,将那贱人即刻处死,朕要她的头颅挂在午门上!”
宋楚灵自然不会让娴贵妃轻而易举的死去,连修并未将原话传出,只是让人去诏狱将娴贵妃另一只胳膊砍去,挂在午门之上。
李碣在看到这一幕时,彻底崩溃,杀红了眼般直冲进皇城,到底是在边境浴血奋战过的将领,将李砚提前做的部署一道道击溃。
眼看那漫天火光与血腥扑入太和门,御林军将养心殿团团围住,李砚也安耐不住,亲自持兵器护在殿外。
厮杀声愈发靠近,一道道飞箭划破夜空,听得无比清晰。
皇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再次怒骂,“这两个逆子,是要弑父逼宫!”
原本不至于会被李碣打到这个地步,是李研未曾料到,那对外将女儿宠爱至极的荣亲王,会不顾城楼上嘉悦郡主的安危,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直接叫人取箭将嘉悦射伤,若不是身侧侍卫出手快,那一箭会直接要了嘉悦的命。
“对于男人而言,权势的诱惑与一位女子相比,孰轻孰重其实不难猜想。”
宋楚灵之前与李砚说过,可他还是觉得,荣亲王多少会犹豫,但凡他犹豫片刻,局势都不会如现在这般严峻。
喊杀声几乎就在耳边,宋楚灵也愈发坐不住,想要出去帮忙,连修怎肯让她涉险,叫人将她好生看护,自己却推门而出。
空气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连修在厮杀中看到那极远之处,有人抬箭对着李砚,周遭一切似乎倏然变慢,他在这一瞬间竟能想到许多事,在思绪飞速的翻涌之后,随着那箭飞速射出,他横在了李砚身前。
宋楚灵看到李砚将门踢开,连修被人抬进殿中时,眼泪瞬间涌出,贺白就守在殿内,见状立即拿着药箱来到连修身旁。
李砚身上的盔甲上鲜血淋漓,他想要宽慰她,可门外的杀敌声让他不敢再有半分差池,他嘱咐身侧侍卫,随后再次推门而出。
张六极有眼色,表面上是忧心众人安危,让侍卫皆护在门后,实则给了两人说话的机会。
贺白还在处理伤口,所幸这一箭没有靠近心脉,只是射在了左肩上,不然这般力度,连修定会当场毙命。
宋楚灵方才已从侍卫口中得知,连修这一箭是为李砚所挡,她瞬间泪如雨下。
他不该如此的,他这样,叫她日后如何能狠下心来。
这些话她并未从口中说出,可连修只是望着她,便猜出了她在想什么。
他缓缓将手挪到她面前,拿小指轻轻将她手指勾住,用那只有近身才能听清的声音,低哑开口:“他心中对我有亏欠,便不会让我轻易离开……”
“你怎么这样傻呢?”宋楚灵哭得泣不成声。
连修吃痛,眉心骤然蹙起,可随之,他唇角却露出一道浅浅的弧度。
他不是傻,他是要在她身边啊。
嗖的一声,一支箭射在窗上,殿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宋楚灵与连修的手掌倏然握紧。
紧接着,第二支箭,第三支箭……无数箭羽朝殿□□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无比激动的声音。
“暗影卫!是暗影卫来了!”
暗影卫乃大魏先祖开国时设的一批千人的精锐侍卫,只认影符,不认君王,每一朝皆会由上一任暗影卫的执掌者秘密将影符交于下一任。
谁都不曾想到,先帝当初会将影符传到自己的孙辈晋王手中,而非当今圣上。
暗影卫的加入让局势瞬间转变。
李碣能带入皇城的人本就不多,与御林军奋战数个时辰,眼看已经攻入养心殿,却被这批暗影卫所阻拦,他疯了般冲出人群,想要直接闯进殿中,却被殿外李砚所拦。
两人一番厮杀,最终李碣倒在了李砚剑下。
“好你个李砚,竟将自己藏至这般深……”
李砚不再犹豫,手起刀落之下,李碣彻底没了气息,而他的党羽也渐渐放弃抵抗,只那荣亲王还在挣扎,却是让暗影卫也将他就地处决。
尚在十里开外的李砌,自也没能逃过,被李研派出的一支暗影卫一并拿下。
李砚推门走进殿中,将刀直接丢给一个侍卫,随后拿出帕子一面擦拭手上鲜血,一面朝宋楚灵走来。
他将她手紧紧握住,询问贺白连修的伤势,贺白自是将伤势说重几分,只是暂无性命之忧。
李砚暗暗松了口气,与连修颔首之后,拉着宋楚灵朝寝殿走去。
龙榻之上,姜黄色的床帐上满是血迹,这皆是皇上气急攻心所致。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靠在那金丝团攒做的枕头上,饶是这般筋疲力竭之下,他那眉眼中还依旧存着三分威严。
李砚上前道:“父皇,逆贼已亡。”
皇上问道:“是你亲自斩杀的?”
李砚道:“正是。”
皇上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朕的这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藏得深啊,老大身后有暗影卫,老二老三想要弑父逼宫,而你……故作不学无术,实则暗地筹谋,连那骁勇的老三都不是你对手,想必你那武艺绝非寻常啊……”
李砚面无表情道:“儿臣若不是大巧若拙,可能活到今日?”
“咳咳。”皇上咳了几声后,又是一阵低笑,“那你现在意要如何?”
李砚没说话,他将宋楚灵手松开,从桌上端来一杯水,走到皇上身侧,皇上自是没有去接。
如今在他眼中,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
“父皇可记得王若如?”
在念出这个名字时,李砚眸中难得见到一丝温软。
皇上蹙眉怔愣,想了许久都没记起来,这是何人。
见他如此,李砚将那水杯直接丢到一旁,破碎的声音响起时,他不由冷嗤,“皇上应是忘记了,这是我母亲的名讳,她不是因病过世,也不是第一个因后宫争斗而死的女子,陛下可知?”
皇上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朕对后宫之事向来厌烦,怎会知晓这些?”
“所以呢?”李砚冷冷望他,“既是不喜欢,为何还要放任其流?”
皇上也沉了语调,“朕乃一国之君,朕有国事,朕有臣民,怎能将经历放在后宫之中?”
“后宫的妃嫔不是子民么?”李砚沉声呵道,“母亲之死你从未彻查,但凡你将她视作人来看,便能查出是那郑氏所谓,可你呢?你从不过问,就好像她是你人生中的污点,甚至诞下皇嗣都未曾与她封妃,她是瘦马不假,可瘦马也是人!”
皇上忍不住一阵急咳,在之后,他语速虽缓,语气却依旧阴沉,“先有国,再有家,朕的后宫岂是与你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朕也有朕的无可奈何!”
“国之大,正是由无数家而构成。”李砚说到。
皇上抬眼望他,“你……你这是在怨恨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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