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苏奎尔文夫人热情地跟同学们打招呼,她任教英文,主要给英文非母语的学生讲课,当地管这门课叫做EAL。
她是个身材臃肿的白人,留着一头棕红色的卷发,她通常会把它们梳顺,扎个低马尾在脑后,只留两缕鬈发在前额。
今天郑思雪迟到了,她今年是跟颜筱同一节英文课的,起码迟到了半小时,苏奎尔文夫人并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她不要有下次。
郑思雪的脸颊唰一下就发烫,她在国内自小就是班上优秀听话的乖学生,她从没跟“迟到”这两个字沾过边。
“怎么迟到了?”
等她落座,颜筱在她耳边低声道。
郑思雪坐下的动作一顿,眉心狠狠跳动着,摸着椅子边缘的手蓦然收紧,不一会,摸过的地方有些发亮。
她低着头没说话,颜筱也不喜多问,她极具洞察力,便点到为止,继续听课。
连着上完两节英文课,颜筱抱着书穿过中庭,来到储存书包的locker房,有点像健身房里的储物室,只是更大一些。
他们没有固定的班级,只有固定的locker,每次上下课都要来这里放书、拿书。
每行每列的柜子里有两层,每一层都有足够的空间容纳学校那又硬又大又丑却价值一百五十八澳币的书包。
不同年级的locker在不同的地方,柜子的顺序也都是按学生名字的首字母来进行分配的。
末尾的中国人较多,颜筱和郑思雪离得不远。
每当下课铃打响,locker房都是最密集的,尤其是下午三点多放学的那道铃声。
等人都走散了,颜筱看到郑思雪仍旧站在柜门前面,心事重重,她一上午都魂不守舍的。
“你今天怎么了?”
郑思雪的手都在颤抖,颜筱看到她扭过头之后的神情愣住了,她的眼圈泛红,唇部嚅嗫,像是又羞愧又难过。
她倏然抓住颜筱的手,带着哭腔道:“筱筱,对不起,我……”
“抱歉,借过。”
像墨尔本冬季里的桉木所散发出来的微冷气调,却又有雪松的清冽香气,糅杂起来的音色自成一派,如高山的云,可远可近,但听着很舒服。
那道声音浮在颜筱和郑思雪的头顶上,她们同时抬头,鲜少有人能把学校那不怎么好看的冬季校服外套穿得这样周正清瘦。
非要形容的话,似乎穿在他身上的不是那件丑大衣,而是深墨色的行政夹克。颜筱如此想道。
颜筱快速往郑思雪那边挪走,眼角看到了他正在打开密码锁。
原来是他的locker在她的之下。
每一列都有三个柜子,上中下,颜筱这学期被分到了最上面那个。
她原先打算看看她下层柜子是谁的,想跟他换换。最上面的柜子太高了,对她的身高很不友好。
但看到是俞西亭,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思雪,你刚刚要说什么?”
郑思雪尚在愣神,眼角余光四处瞥散,“没什么,我中午再跟你说吧,一会就要上课了。”
这个大课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如果她要说什么,完全来得及。
郑思雪转过身子,往柜子里拿书,随后跟颜筱道别。
颜筱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到底能有什么事让她吞吞吐吐的?
下节是高数课,班级地点离这里有点远,几乎从校园东到校园西,她得早点拿书走过去。
颜筱转身,发现他还没走,两手伸进柜子里,轻微的声响发出,他在找东西。
中层locker对他来说有些低了,他略弓起背,后退了两步,双腿笔直修长。
十点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闯进来,形成一道四十五度的夹角,一半明亮铺在他身上,另一半的暗淡将颜筱遮隐住。
阳光晒得他有些热,便将外套脱了下来,塞进locker里。
从颜筱的角度看过去,里面那件同色系的墨蓝毛衣贴着他的后背,肩胛骨形成凹凸朦胧的弧线,宽阔的肩显得蓬勃清壮。
颜筱觉得,这件毛衣在校服里属于最好看的单品,男生穿文雅,女生穿秀气。
他穿着又多了一种感觉,尤像优雅有礼的英伦贵族。
她收回目光,默默地等在一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在她头顶停留了一会。
颜筱不想磨蹭下去了,出声问道:“你好了吗?”
没名没姓,倒显得有些无礼。颜筱在心里捶了一下自己。
俞西亭的视线从她的马尾移到她的脸庞,轻声唤了一句:“颜筱。”
她不确定他这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于是点点头:“我叫颜筱。”
这一次,她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脑袋上。
俞西亭看了两眼她发尾处的粉色桃子皮筋,眼眸轻闪。
室外的吵闹声似乎能透过玻璃掩盖住阳光照射着里面空气灰尘微粒的无声无息,日光带来的微微燥热适时地发出莫名声响。
太安静了,颜筱觉得,以至于她好像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笑。
而随着俞西亭锁柜门的声音,以及他离去的脚步声,她又觉得室内其实没有那么安静,她都能听到前面几排locker隐隐的开关声。
她站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踮起脚尖,去翻找柜子里的书。
而后蹙起眉头,他笑什么?
3.桃子皮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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