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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嫁良缘 第76节

    这是具空棺。
    -
    “轰隆——”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落,敲击在窗纸上,炒豆似的作响。
    沈茹直直地坐起身来,抚着胸口喘个不停。
    喜儿被她惊醒,急忙安抚她,替她抚背顺气:“小姐,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沈茹脸色苍白,怔怔地点头。
    她又梦见陈适了,梦里,他朝她举起拳头,一步一步狞笑着走来。已经离开三个月,可他依然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出现在她的梦里。
    难道这一生,就摆脱不开他了?
    “小姐,喝口水。”
    喜儿端着一杯茶,走到她身边。
    沈茹接过喝了两口,心悸的感觉这才慢慢压下去,她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打着灯笼跑过去,现在是子夜了,谁会三更半夜不睡,在外面奔跑?
    “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茹吩咐喜儿:“你出去看看,若是出了事,看有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喜儿应了一声,披上外衣,拿着一盏灯烛出去。
    交谈声从门外传来,不过一会儿,喜儿惊喜地推门起来,眉开眼笑道:“小姐,不是出了事!是七爷,七爷来茶庄了!”
    “舅舅来了?”
    沈茹紧张地下了床。
    -
    碧寒山庄的庄头姓田,负责管理这八百亩茶园和庄子里的几百佃户,今年多雨,茶叶的收成不是很好,田庄头早料到谢翊会过来检视一趟,却没想到他会挑这个深更半夜的点来。
    下人来敲门时,田庄头还在被窝里睡觉,他顾不上穿衣,随便披了件衣裳就提着灯笼出来接人。
    谢翊已经到了庄子外,身后跟着冷师爷和几名长随,每个人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脚上的长靴沾满了黄泥,显然是徒步走上山的。
    田庄头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将手里的伞往谢翊头顶上遮:“七爷,你们这是怎么着了?怎么连马车也不乘,或者您派个人上来递个消息,小的下山去接您啊,怎么自个儿走上山了?”
    冷师爷大笑道:“老田,咱们今儿个可要当回不速之客了,车子在半山腰,车轱辘陷进泥地里去了,还要麻烦你派几个人去拉出来。”
    “哎哎,应该的,冷先生说的哪里话,小的待会儿就派人下去。”
    田庄头替谢翊撑着伞,一边提醒他脚下小心。
    谢翊这趟也不是专门来的,他本意是带着冷师爷去北方转转,收点人参和皮货,却没想到雨下太大,漕河水位暴涨,眼看要淹没附近几个州县,漕运总督崔文升已经关闭了运河通道,泄洪入湖,调节水位,他们的船上不去,只能改走陆路,却因雨天赶路困难,没能趁着城门关闭前进淮安,只能来附近的碧寒山庄投宿。
    田庄头听他们说完,也是叹气:“今年也真是奇怪,雨水就没停过,大家都在说,这雨要再下个没完,黄河就该决堤了,咱们淮安城就在黄河下游,这一决口,又不知多少百姓会家破人亡。”
    “庄子里情况怎么样?”谢翊问了一句。
    “七爷放心,咱们茶庄地势高,应该不会遭水淹,就是有几处山坡被雨水冲垮了,已经堵好了。真正受影响的还是茶,清明前后,咱们就将这一季的春茶采摘完了,因为老不出太阳,茶叶都闷着,只能在室内摊晾,口感肯定没之前的好。”
    这是谢翊早就料到的,因此也没有多说:“明天带来给我尝尝。”
    一行人刚跨过门槛,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人。
    田庄头一愣:“哟,尹姑娘,这么晚了,又这么大的雨,您怎么出来了?”
    沈茹怯怯地抬头,看见多日不见的谢翊,抓着伞柄的手不由一紧。
    “舅……舅舅。”
    谢翊嗯了一声,打量着她:“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
    沈茹脸颊一红,幸亏在这夜色里看不太出来。
    田庄头的妻子领着几个得力的仆妇,将两间上房收拾出来,给谢翊和冷师爷居住。
    谢翊素来喜洁,先去净室沐浴,回来时房间里多了一碗红枣姜汤,冒着袅袅热雾,他愣了一下,问小厮来旺:“哪儿来的?”
    来旺道:“沈姑娘送来的。”
    “东家好福气呀。”
    冷师爷一进门,刚巧听见这句话,笑着打趣道:“淋雨后,最适合喝碗姜汤驱驱寒气,沈姑娘有心了。”
    谢翊放下擦头发用的布巾,淡淡道:“既如此,你喝了罢。”
    “我?”冷师爷指着自己,笑道,“又不是送给我的,还是请东家自己享用罢,别辜负人家一番心意。”
    谢翊道:“先生什么时候话那么多了?说正事罢。”
    冷师爷一听,也不开他的玩笑了,和他讨论起生意上的事,据眼下的形势看,黄河决口是一定的事,漕运已经停了,这可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整个朝廷的经济大动脉切断,来自南方的粮、油、糖、丝、茶等物资运不去北方,这既是危机,也是难得的机遇,他们谢氏商行必须早做准备。
    二人谈至深夜才各自睡去,那碗姜汤最后还是进了来旺的肚子。
    第二日,谢翊在田庄头的陪伴下,巡视了各大茶叶制作坊。
    碧寒山庄依山而建,背靠洪泽湖,水汽充沛,因为地势太高,多以山地、丘陵为主,所以不适合种植水稻,乡民世代种茶为生,出产的茶叶以毛尖和碧螺春为主,毛尖以明前采摘的品质最好,价格也最昂贵,碧螺春则在清明至谷雨期间采摘完毕,绿茶不需发酵,制作工序就是摊晾、杀青、揉捻、干燥四个环节,因为最近阴雨天气多,光照减少,茶叶品质也受了影响。
    谢翊从竹篾盘里拈起一小撮茶叶,先闻了下香气,又放进嘴里品尝一番,只觉得味道苦涩,毫无毛尖的醇香之气。
    “这是明前采的?”
    “回七爷,是。”
    “太湿,还要再晾晾。”
    “是。”
    谢翊出了工坊,又去巡视茶园,检查了田庄头说的被雨水冲毁的几处茶坡,虽已被堵好,但不太稳固,便让人继续夯实,在低洼地开挖深沟排水。
    冷师爷昨夜四更才睡,又一大早陪他巡视茶庄,踩得两脚黄泥,眼见谢翊还要去佃户家里看看,忙笑着劝道:“东家,这么大的庄子,一日工夫也看不完,不如先喝杯茶罢。”
    田庄头也是累得满头大汗,谢翊作为主子没什么好说的,从不涨租,就是人太精明强干,不好应付。
    谢翊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凉亭,点点头:“也好。”
    田庄头大喜:“小的这就下去泡茶。”
    谢翊和冷师爷进了凉亭,亭上悬着块泥金匾额,上书“绿肥红瘦”四字,其时雨势已变小了,凉亭边不知是何人栽种,还是天生地养,冒出几株茶花,都是极普通的品种,被雨水打得花瓣零落,再看漫山遍野的茶垄,翠绿葱茏,果然是“绿肥红瘦”。
    冷师爷摇着扇子,吟诵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亭子的名字,倒是取得极合时宜的。”
    谢翊嘴角笑容忽现:“这是家姐手笔。”
    “哦?”冷师爷回首笑道,“我只知前东家极爱读《诗经》,却不知她也爱读易安居士的词么?”
    “她读过的书很多,怕是连先生你也不及。”
    冷师爷叹道:“早闻谢家三娘子雄心满腹,胸襟超群,莫说寻常女儿家,就连男子也不如,在下不能结交,实在是平生憾事。”
    谢翊手臂搭着亭栏,道:“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慧的女子。”
    他说这句话时,眼中划过一抹不太明显的情绪,就像万年不化的冰川,表面忽然多了几道裂痕。
    冷师爷不禁有些惊讶,跟随谢翊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有如此外露的时刻,但不等他辨明那是什么情绪,谢翊就已恢复平日的淡然模样,抬起眼睫,目光放去凉亭外。
    冷师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起身笑着招呼:“沈大小姐,相请不如偶遇,进来喝杯茶罢。”
    第65章 茶庄
    山间雾气弥漫, 沈茹穿一袭素白水墨衣裙,斜髻微堕,鬓如鸦羽,发间无多余修饰, 只插着一枚金钗, 撑着一把纸伞,自茶垄间款款走来。
    到了绿肥红瘦轩前, 她收拢纸伞, 进来蹲了个万福。
    “舅舅,冷先生。”
    “下着雨, 沈大小姐怎么独自一人在外面行走?”冷师爷笑问。
    沈茹答道:“雨中景致最好,我不过出来随意走走, 便没让喜儿跟着。冷先生叫我秀儿罢, 我如今已改名换姓了,叫尹秀儿。”
    “秀外慧中, 尹姑娘这名字取得果然不错。”
    冷师爷顺口恭维了一句,对于沈茹的事情他知晓的不多,只知道沈葭突然托宝隆钱庄的老板送来一封信,说她将沈茹藏匿在碧寒山庄,托谢翊照看一二。
    谢翊当时并不情愿, 还写了封信将外甥女骂了一通,不过他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虽嘴上不乐意, 还是照办了。
    田庄头送来烹茶的竹炉和茶具,还有两瓯新出的春茶。
    沈茹便替他们煮茶, 一套烫杯、冲泡、斟茶、分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用心钻研过, 抬手时,一截皓腕欺霜赛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根手指如削葱一般,纤细修长,令人赏心悦目。
    “舅舅请。”
    “多谢。”
    谢翊接过她递来的茶,二人的指尖触碰到,沈茹脸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冷师爷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几人都捧了茶,却先不喝,品茗要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才是品其味,只见茶汤色泽碧中带黄,芽尖沉浮在其中,一旗一枪,茶香清淡,初尝时味道苦涩,而后才有回甘。
    谢翊是品茶名家,喝过的名茶数不胜数,浅抿一口后,摇摇头,搁下茶盅。
    “比去年差太多。”
    “是,”田庄头陪着小心道,“今春雨水太多,到底还是影响了品质,倒不是小的们办事不尽心……”
    谢翊笑道:“我知道,种茶要看天时,你们也无能为力,今年庄子出的茶全降为次等,工钱照旧,冒雨采摘的茶农里有生病的,记得及时延请大夫。”
    田庄头喜笑颜开:“小的替他们多谢七爷了!七爷心慈,真是再生父母……”
    田庄头还要拍更多的马屁,被谢翊抬手阻止了,他从来就不爱听谀词。
    冷师爷喝了口茶,笑道:“我这舌头就尝不出什么是头等茶、次等茶的,茶喝了不是让人解渴的么?怎么还能分辨出品质的高低?是不是太过讲究了?”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沈茹浅笑道:“这还不算最讲究的呢,我听说,有些高雅名士,凡烹茶之炉,必用红泥火炉;泡茶之水,必用高山醴泉;饮茶之具,必用名窑名瓷;煮茶之人,必是年不过七八岁的童子,如此才算得真正的品茗之道。”
    冷师爷听了大笑:“尹姑娘所知甚详,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时人真是风雅,煮个茶也有这么多讲究,如此看来,在下竟是个俗人了。”
    沈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我也是听茶娘们讲的,拾人牙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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