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问准备好说媒的物品送到去媒娘那边后,兴高采烈的穿过魏国府长长的穿堂,来到掛着斗大的三个字「魏国府」,还有跟着的一行小字「洪武一年御赐魏国公徐达」牌匾的正室,却不见任何人,魏国公大概因患病不适,不便行走,于是推测大伙是否到了他的寝室。
刚一破门而入的他,正好听到李公公那带着南方滑腻的尖嗓子唸道:「钦旨──」
被打扰了的李公公显然非常生气,油白发亮的胖脸上,突现着青筋。
之问连忙道歉赔礼,经过旁边眾人一番安抚,才在混乱中冷静了点。
这时他才有机会仔细察看,这个硕大华美、雕龙刻凤的寝室中跪满了人,墨绿、湖蓝的棉袄与炭炉中的紫烟交杂着。
他不难找到那站在人群的前排最中央,第一开国功臣魏国公徐达,大大的吃了一惊。
眼前的这位魏国公有着一头几乎完全花白,又粗又硬,根根向外分叉的头发,黧黑的面皮上,密密麻麻尽是苍斑,鼻樑朝左歪掉,双眼眨烂了似的,眼睫毛横七竖八的倒插在红红的眼肉上,佝着背,整个人已经脱了形,在风沙中,在战场中,也在明朝的开国史中。
这就是世人敬重的伟大功臣啊──。
也不忍多看这年暮的大将军,他的身旁,站满了衣着奢华的妇人、还有两位个子高大,眉目清秀的中年男子,估计的他的子侄。
之问移开视线,随即看到披着银狐氅,使人见之而忘俗的梦馨,四目对上的一瞬,他感到一阵寒气。
此刻,梦馨双眼都佈满红色血丝,似是射着怒火的狠狠睨住他。
嘴角没有一丝抖动,冷锋似的紧紧抿着双唇。
那个绝情到可怖的表情,在冬日异样灼人。
这时李公公把以金线綉着金螭龙的圣旨,小心安放在金绒子托盆上,穿着臃肿棉袄的双手互相搓揉一下,就令人把圣旨送到魏国公的跟前。
他伸出瑟瑟抖的手接过,带着浓重浑浊的鼻音应道:「谢主、隆恩──」
语毕,一下传出眾妇女悽厉的哭声,「老爷」这两个字夹着哭腔,此起彼落,有几位什至当场昏了过去,需要僕人送去休息。
而梦馨的表情仍然丝毫没改变,视线也不曾从之问的脸上移开,红红的桃花眼中满是泪光在不停打转,但就是被她强烈生硬的勒住,平日緋红的脸容今回姣白得吓人。
那个眼神像是揪着之问来拷打着,既是质问又是怪责,天晓得之问这刻多想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但他不能!!
这,这不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盛宴吗!?
还没来得及让他思考,身后一大群侍卫已逐一捧着箱子、金器上前,堆放在床边。
「还不快领赏?」李公公慢条斯理的说着,尖起指头指着之问,「你,听说你跟徐家小姐在长安闹个人仰马翻,我就且给你一个机会孝敬一下魏国公。」
他挥一挥走,侍卫在手上的金托盘递给他。
「还不亲手把它交给魏国公大人?这可是皇上特赐的蒸鹅啊!」李公公的声音变着调,虽然不明所以,之问还是照办。
这鹅…下了药??皇上要赐死……魏国公!?之问不禁作各种的揣测,虽然不合情理,但这似乎是唯一可以解释眼前的事实。
托在手上的托盘,犹如千斤石、百担米般沉重,之问倒吸了一口气,不过在掀起盖子的一瞬,插在鹅上的银针却把他的推论给完全否定了!!李公公亲自把银针拔下,然后之问郑重的把托盘交给魏国公,这回魏国公的手抖得更厉害,那眨烂的眼睛流下一行行被皮肤染黑了的泪。
「魏国公大人,皇上御赐的,希望你可以即时享用。」李公公高高在上,用傲慢的眼光冷冷的俯视着。
魏国公环视了一下周遭的家人,又凝视着盘里以各式菜淆装点,徐徐的冒着热气的鹅肉。
闭上眼睛,在所有使者面前,一声,又一声「皇上万岁」、「谢主隆恩」、「千秋万世」的喊着,缓缓的,一口,一口的把蒸鹅肉送进口里,吞嚥着,在场的魏国府人,更是哭到死去活来,唯独是梦馨,她纤弱的手搀扶着魏国公,眼睛已红得发肿,不哭不叫。
看着魏国公佝僂的身影,剎那间,之问想起了,那老总管……和梦馨说过的话,他感到双手发软,金托盘从他的手上滑落下来,砸到他穿着皮靴的脚然后弹到一边,豁瑯一声。
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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