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手术室门被关上,智汶仍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
他想要吐出来,却因为忍得太久,反而显得艰难。
只好慢慢地缓一缓,散一散心中的积郁。
来往的医生、护士看到他瘫在长椅上、大有长坐不起的样子无不多投去两眼。
只要他回头,他就能看到窗外楼下那个在苦苦徘徊的纤弱身影。
已是深夜,b市的冬天哪是说着玩的?
可他不愿意回头。
他想要知道,那个看似柔弱不堪,实则心狠到与自己老板抽刀相向的人,愿意为了她伤害过的人站多久?
他真蠢。在万俟缚泽说要留在y省养伤,晚几天再走时就应该想到,万俟缚泽何时做过这种舍得把何泠泠先送回京,自己留在远处的时刻。不对,应该更早的时候他就应该看出端倪。他与齐老爷子关系好许是真的,与齐乐关系好也是顺便,可绝对不会愿意在局势如此复杂的此刻,亲自出现在南界,只是为了圆齐乐与哥嫂的团圆梦。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沉呈寺为了卖万俟缚泽一个人情,把未婚妻原先定好的国外旅游地改为国内,只是为方便万俟缚泽在关凯眼下撒一个谎。
万俟缚泽把智汶早早遣回了b市,自己则坐上了与何泠泠差不到一个小时的航班回京。他笃定关凯会在他“不在”b市的时候有所动作,可他绝没有想到,何泠泠会亲自上关凯的车。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在他的视线之外,让她陷入危险之地。
他弄不清楚关凯如何引诱何泠泠,让她宁愿担负性命之危。
就像智汶也弄不懂,为什么何小姐宁愿相信一个恨不得亲手杀了她的不熟的人,也不愿意给掏心掏肺护了她那么多年的万俟缚泽一个好脸色看。
可是为什么,她又在浑身是血的他面前哭得直不起腰?
原来她也是有心的吗?
还是说,心会在慌乱的时候,指引一个人做出自己真实想做的?
他想起那一片惨烈场景,几乎让他以为自己要用命去赎罪给万老爷子交差。
尤是看到从车里救出的灰头土脸的两人,连同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万俟缚泽苍白着脸被何泠泠抱在怀里,已经没有意识。
何泠泠满脸的泪水,眼里是绝望般的光,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瘦弱的她与万俟缚泽形成强烈的对比,可这一刻的画面却很离奇。
瘦小的她紧紧抱住、托起高大的他,让人觉得万俟缚泽才是柔弱的那一个。
也许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她终于在他生命露出枯竭之际做出本能的反应。
可是却为工作人员添了麻烦。
不,不是小麻烦。是很大的麻烦。
武警早已封锁近叁千米路段,军用医疗车开过来,担架都已经搬到二人面前,何泠泠却迟迟不愿松手。
人命关天的时刻,她像一个疯子一样把毫无意识的他抱紧,不愿意把他交给任何人。
就好像,只要自己一松手,他的生命就流逝了。
智汶一开始还压着火气叫她“何小姐”,后来看到她油盐不进的样子不再客气,把她细弱的腕子扯出红痕,几次把她掀翻在地,她又换个姿势把他抱到怀里,不愿松手。
还是医护人员先开口,说只是伤了胳膊,我们现在这里做止血处理,但要尽快送回医院取出子弹……
中年女医生说到这里,何泠泠终于回了神,用手拉住医生的手,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砸,看得智汶心焦。
“他不会死,对不对?”她用力抹一把眼泪,又清清嗓子,似乎是嫌自己刚刚口齿不清淅,再次缓慢地、逐字地问了一遍,或者是说了一遍:“他不会死。”
医生见惯如此场景,却也被她弄得怔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郑重地重复她的话:“他不会死。”
智汶看到何泠泠静静地点点头。
她白着一张脸把他抱的紧些,又用自己的冰凉、湿润的脸贴一贴他冰凉的脸。
所有人看她的小动作都有些唏嘘,可一直沉默的她却突然痛哭出声。
何泠泠终于还是跟他们上了车,又进了医院。
这破了规矩,是郑隆劝他试着破矩一次。
他乱骂一句,他觉得郑隆完全是跟着万俟缚泽在胡闹。可是他忘了还是郑隆提醒自己先别急着叫救护车。
是的,他慌忙到忘了这是性质多么严重的事情,哪能随随便便把人送到普通医院。也忘了这内里有多少里里外外的关系需要提前打点知会,所以只在看到武警部队和军用救护车时忍不住怒骂,原来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这是万俟缚泽早就设好的局,拿自己生命当儿戏的局。
他望着楼下那个还在徘徊的身影,忍不住出神。
他想起多年前万俟缚泽创业,陪一个胖到满面油光、肥头大耳又喜欢欺负新人的老板喝酒,一直喝到半夜叁更,年轻有活力的b市都逐渐沉寂,餐桌上还是推杯换盏,乌烟瘴气。
那天万俟缚泽吐到站不直身子,却清明着一双眼睛。
“送我回家。”他对智汶说。
其实他痛到难以忍受,因为满肚黄酒,因为没有谈成的生意,因为年轻被人欺辱,因为再一次濒临创业失败、资金断流……
可是先想到的,仍是回家,回自己的家,回有她的家。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凛冽的冬夜。
ps:只是被打中了胳膊!!!我有告诉大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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