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妩眼尾轻抬，轻轻的回道：“白泽，我也宠过你。”
    “你宠我？”宋沐时突然间情绪激动，嘲讽的笑了起来，边哭边笑：“呵呵。你宠我？叶妩，你把我当小猫小狗，当成可有可无的玩意。你说你宠我？你是喜欢我，开心的时候摸摸头，摸摸尾巴，可更多的时候呢，我连你的面都见不到。你是公主殿下，你的眼里只有你的百姓，你的苍生，何曾装过我一点点呢？”
    叶妩静静的听着他的指控。
    分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叶妩忽然间又想到了过往，想到了跟随她多年的老臣在祭祀过后，到她的公主府，言之凿凿的质问她：“殿下，您敢说您就没有私心吗？身为女子，您将自己活的这么累，说白了，不就是想做大晋史上第一位女帝，享受万民敬仰吗？您想流芳百世，我们可以容忍，可您若是想死守皇权不让，就别怪我们不顾多年的情谊了。”
    叶妩突然觉得委屈，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祭祀大典后，群臣逼她退位的时候，她只觉得人心难测，无法琢磨。被关在地牢的时候，有小书灵时不时的陪着她，似乎也没有什么难过，然而在此时此刻，听着白泽如此激烈的指控的时候，莫名的就委屈了。
    怎么好像，一切都是她错了。
    她心里没有装过他吗？真的没有吗？
    叶妩忍不住喃喃出声：“没有吗？”
    叶妩苦笑了起来，轻轻的道：“你不是我，你怎的知道我没有呢？白泽，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你在后方过得好不好？生死一线的时候，我也会挂念若是我死了，你该怎么办。看到毛茸茸的小家伙会想到了你，看到好吃的会想给你带，孤单的时候，受伤的时候，也会想你在身边就好了。我知你生了病，也曾为你遍寻神医，也曾为你身体担心的夜不能寐。我将你视作最亲的人，难道这都不算什么吗？”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淡的像一缕烟，但白泽却意外的从中听出巨大的悲痛和失望来。
    “不算。”他怒吼道：“我要的不是你的喜欢和挂念，我对你是男女之爱，你呢？你爱过我吗？”
    他眸中充血，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一头困在囚笼里困兽，流露出疯狂而又偏执的神色来。
    叶妩茫然回望，良久，默默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垂了眸子，眸中亦有湿意：“白泽，刚认识的时候，你还小，我把你当做弟弟一样喜欢，后来国破家亡，我来不及，也没有时间去考虑我们之间其它的可能。”
    宋沐时满脸泪水的闭上了眼睛。
    夜风里仿佛浸了水，冰冷而又刺骨，他冷冷的笑了两声。
    “真可笑……”他说：“我分明是追寻你而来的，三生石上，你我的姻缘，竟写错了不成？”
    叶妩没有在回答他的话，她的目光被神庙门口一截一闪而逝的白影吸引了去。
    “到此为止吧，白泽。”
    叶妩说完，再不看他，径直往门口走去。
    前世如云烟，刚才的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对过往最大的回应了。如今……
    叶妩叹了口气，她还有眼前的小狐狸要哄。
    第四十八章
    叶妩走出大门的一刻, 雄伟壮观的白泽神庙在顷刻间轰然倒塌了。
    飞扬的尘土弥漫在寂静的夜晚里，似乎将某些无法公诸于众的真相，尽数的掩埋了去。叶妩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停住了脚步, 片刻后大踏步的往前走去, 终是没有回头。
    门外没有看到小狐狸的影子，叶妩确定刚才跟宋沐时交谈的时候，余光里看到的一闪而过的白影, 确实是小狐狸的尾巴无疑。
    难不成是小家伙偷听了她跟宋沐时的对话，躲到哪里生闷气去了？
    叶妩疾步往前走去, 边走边环顾四周, 正打算喊出白许许的名字，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几条柔软蓬松的狐狸尾巴, 紧紧的缠住了她的腰肢, 猝不及防的将她拉到了附近的一棵粗壮的不知道名字的树旁边。
    叶妩被拽的下意识倒退两步，后背紧贴树干才堪堪站稳, 还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许许红润润的含着盈盈水光的狐狸眼在她面前放大了。
    一瞬间，叶妩的心跳慢了半拍。
    “怎么了？”叶妩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
    小狐狸没有说话，双手连同尾巴都紧紧的抱住了她。他的喉咙里发出了类似小兽激动时独有的呜呜的声音, 因为彼此隔的太近，喷出来的鼻息滚烫, 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潮湿, 尽数的打在了她的脖颈之间。
    花瓣似的柔唇贴上了雪白而又敏感的肌肤, 说不上是吻, 或者说是蹭要更为合适。只是那濕软的唇瓣时不时的拂过她的脖颈, 叶妩让他撩的呼吸陡然变紧了, 无法自抑的仰了仰头。
    背后的树身被夜风浸得很凉，透过单薄的衣料，一点点渗透进了皮肉里。但叶妩却觉得有些不对，似乎从哪里燃烧起了一团火，烧的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别闹了，小狐狸。痒……”叶妩的身体紧跟着绷直了。
    小狐狸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依赖的在她的身上蹭来蹭去，蹭着蹭着，叶妩突然感觉到一丝丝湿润的水汽将她的脖子润湿了。
    果然不出所料，小家伙是要对着她哭上一场的。
    叶妩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小狐狸在记忆珠里的时候，眼泪就已经无法控制了。
    小家伙脾气虽大，但也是真的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叶妩知道对方是因为心疼她才哭的这般的伤心可怜，于是便多了几分耐心：“别哭了，小狐狸哭的，阿姐都心疼了。”
    “我想杀了他。”小狐狸呜呜的哭着，眼睛红的不像话，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处，愤恨不平的开了口。
    可惜，他应该是在外面偷偷的哭了一会儿了，声音听起来异常嘶哑不说，还破了音，威慑力一下便少了大半，听起来奶凶奶凶的。
    说是撒娇也不为过。
    叶妩就是为了哄他来的，自然不会戳破，偷偷的勾了勾嘴角，动作轻柔的抚摸着他薄瘦的后背，语重心长的道：“杀他容易，可小狐狸若是犯下了弑神之罪，阿姐以后可就都看不到你了。”
    小狐狸闷着脑袋不说话。
    “那阿姐想你的时候该怎么办呢？不知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只小狐狸……”
    小狐狸紧紧的抿着唇，眼泪再一次从眼眶中滑落出来。
    叶妩心疼极了，无论小家伙有多么爱哭，在他面前哭上多少次，那种真切的惶然和心痛的感觉，始终无法减轻分毫。
    “逗你的，逗你的，无论发生什么，阿姐都只要你一个，别哭了。“叶妩紧张的在他布满水雾的鸦睫上轻轻的亲了一口，极尽温柔的道：”乖啊，小狐狸。”
    白许许垂了垂眸子，忽然间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底下像是染了血，一片赤红的颜色，定定的看着叶妩，眸子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了：“阿姐不要再哄我了……”
    原以为小狐狸是被找第二只小狐狸这种玩笑话惹得恼了，就在叶妩心里又懊恼又后悔的时候，忽然间白许许紧紧的抱住了她，他哽咽着，一字一句，慢慢的道：“阿姐，我心疼你。”
    短短的几个字，又沉又重的砸进了叶妩的心底。
    白许许抱她的姿势与从前相同，不再是以往依恋的模样。他挺直了腰背，像一棵挺拔的雪松，将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强势的圈进了怀里。
    叶妩的眼睛没有征兆的湿润了起来。她的小狐狸，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这样现实的人，上辈子哪怕在临死的时候，都没有就着过往做任何的假设，然而事过经年，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当初，同她一起经历过那一切的，不是白泽，而是小狐狸就好了。
    如果是他，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呢。
    如果当初是他，她一定是小狐狸最为坚定，且唯一的选择的。
    ……
    两个人在回去的路上遇上了傅忻，以及兴师动众的顾家人。
    原来那傅忻被送出治世之书以后，就慌慌张张的回了顾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给了顾诚。顾诚一听说自家闺女还陷在书里，二话不说，立刻带了家中的仆役急匆匆的赶来救她。
    叶妩急忙将人给劝了回去。
    白泽神庙如今已经毁了，它地处偏僻，又是在深夜里，百姓们一时间可能注意不到。然而一旦到了早上，必然会有人在第一时间禀告给泽无国的皇族。治世之书在泽无国流传了几百年之久，乍然消失，必定会引起政局动荡。顾家是顾欢的亲族，叶妩自然不想让他们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顾诚与傅忻皆是聪慧之极的人，寥寥数语便明白了叶妩的意思，立刻召集了家中仆役，命他们不准谈论此事。
    几人在主屋议事，白许许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只听顾诚凝重的道：“只怕治世之书拆文人风骨这事，与泽无国的皇族，也脱不了关系。”
    叶妩深以为然。
    治世之书在泽无国代代相传，它出现了变化，皇家之人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除非是为了维护皇权，他们实际上也在默许治世之书以这样的方式延长存在的寿命。不仅如此，说不定这其中还有他们的推波助澜，也未可知。
    然而这一切都跟叶妩他们没有关系了。
    修仙之人可以降妖除魔，但不可干预凡间自然的生老病死。至于时代更迭，更是如此。
    叶妩已经有了预感，泽无国几百年来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顾诚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关系，脸色尤为沉重。
    “还望阿爹保护自身，早作准备。”叶妩如今还顶着顾欢的身份。
    “欢儿不必担忧，我省的。你跟言公子先休息去吧。”
    一旁正在打哈欠的小狐狸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反应了一下，蹭的站了起来，拉起叶妩就走。
    他又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朝堂纷争，早就在堂上听得困了。
    “等下……”
    两人没等走出门去，顾诚立刻喊住了他们。他也跟着站了起来，目光放在白许许拉着叶妩的手上，脸都绿了：“言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他自问是个开明之人，这言五明摆着是在打自家女儿的主意，他也没有干涉。可这小公子未免也太过于轻浮了：“如今男未娶女未嫁，言公子莫非是想要跟小女同睡不成？”
    顾诚一张老脸瞬间拉了下来，对这位言五小公子的好感降到了谷底。
    白许许愣住了，茫然的看向叶妩。
    叶妩讪讪的松开了白许许的手，她倒是忘记这茬了，早知道就不该让小狐狸在回来的路上变回言五的模样了。
    傅忻倒是知道其中一部分的缘由，可这涉及到这两人的隐私，也不知哪句话是对是错，自是也不好多说，于是努力的将自己缩成了背景板。
    “我堂堂顾家，还能少言公子一间房不成？还不赶紧撒开，自去睡去。”顾诚拿出长辈的样子，威严的道。
    叶妩忙松开了白许许的手。
    “阿爹说的是，言……公子，你……”叶妩对着眼睛慢慢瞪圆了的白许许使着眼色。
    白许许闷声不吭，她只好传音给他：“许许听话，你自去睡一晚，明日我们就回宗门了。”
    白许许委屈巴巴的看了她一眼，垂头丧气的往外走。
    他离开之后，顾诚立刻又恢复了以往的和颜悦色，对着叶妩笑眯眯的道：“欢儿，天色不早，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叶妩点点头离开，就听顾诚扬高了声量：“来啊，翠儿，还不赶紧伺候小姐回去休息。”
    这……竟还给她找了个小尾巴……
    叶妩一时间头疼无比，她体谅顾诚的一片慈父之心，但同时可以预料到今晚的白许许将会多么的抓狂了。
    毕竟刚刚才经历了记忆珠的事，以小狐狸的心性，只怕还余留了许多话想对她说，叶妩亦是如此。况且自认识以来，除了在清澜宗她入小天地历练那会儿，以及他重伤回碧罗山这两次不得已的分开之外，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分床睡过。
    那可是只粘人的小狐狸。
    果然，叶妩一跨出门去，就听到小狐狸在耳边哼哼唧唧不依不饶的跟她传音。
    “阿姐……”
    “阿姐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我不要跟你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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