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之,你我多年未见,今朝你总算回了长安,自要饮个尽兴,不醉不归。”裴青玄给他杯中又满了酒,俊美脸庞泛起红晕,不等谢伯缙喝酒,他自个儿先举杯饮尽。
待放下酒杯,他目光幽幽看了谢伯缙半晌,忽的笑了两声:“恒之如今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可真是羡煞旁人。”
谢伯缙端着酒杯,回道:“陛下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又有大皇子那样聪颖出众的孩子,也是叫人羡慕。”
“羡慕?”
好似听到什么笑话,裴青玄低低笑着,须臾,提起一口气,望着谢伯缙哑声道:“朕与她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都是多年的兄弟,现下又没旁人,何必还与朕说这些客套话。”
谢伯缙面色肃然:“臣不敢。”
“恒之,与朕说说话吧。”
绣着五爪金龙的长袖轻拂过桌面,男人盯着杯中潋滟的月光,喟叹般道:“自登高位,已许久无人能与朕畅言。”
孤家寡人,真真是高处不胜寒。
“陛下要说什么,臣都听着。”谢伯缙道,似表并未生疏,他也执杯饮尽,将空杯现给对座之人看过,又倒满了一杯:“但若是为贵妃之事,陛下您也知,臣于男女之事并不擅长,怕是无法替陛下解惑。”
裴青玄掀眸看他:“朕知道你不擅长。实不相瞒,当初在北庭,朕还以为你要打一辈子光棍。”
谢伯缙听了这话并无愠色,而是一本正经点了点头:“臣亦是这般以为。”
哪知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当年裴青玄刚到北庭时,还会将腕间红绳给谢伯缙看,与他说起长安城里那位青梅竹马、两心相许的未过门妻子。而那时谢伯缙还是个不通情爱的武夫,满脑子只想着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对风月情事没有半分兴趣。
时隔多年,不懂情爱的谢伯缙娇妻在怀,儿女双全,早有心上人的裴青玄却姻缘多舛,虽说最终留住了那人,却都称不上快活。
“她不快活,一直不快活。朕看她不快活,心里也不痛快。”
裴青玄嗓音低沉,长睫垂下投下淡淡阴翳:“朕已尽力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凤印也捧给她无数回,想方设法哄她开颜,她说什么,朕都听她的,可她为何还是不快活?明明她从前……”
他本想说,她从前也爱过他。
话到嘴边,忽的又没底气说出。
他已不确定,她是否对他动过真心。
也许年少一切也都是她装出来哄骗他的,就如她对楚明诚三年的温柔——
他与那个楚明诚,在她眼里,并无什么区别,都是被她捏在掌心、随意哄骗的棋子罢了。
这个认知叫胸口再次钝痛,索性撂开酒杯,单手抓过桌边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酒液没过喉咙,到达心口又化作一片绵延烈火的炽热,烧得诸般情绪愈发泛滥肆虐。
对座的谢伯缙看着皇帝这副失意神情,也有些不忍,沉吟许久,他低声劝道:“陛下,若这份缘分叫两人都这般痛苦,不如试着放手,也是解脱?”
这话出口,裴青玄眸光猛地一闪,坛中酒液也洒出不少,洇湿衣袍。
他却全然不觉般,泠泠月光洒在轮廓深邃的侧颜,静默良久,他抬头看向谢伯缙:“恒之,朕无法没有她。”
谢伯缙抿唇,本想说这世上哪有谁少了谁不能活的。
不等他开口,便听对座帝王又道:“就如你,若你家夫人要抛下你,你能放手?”
谢伯缙一噎,想到裴青玄所说的那种情况,眉头也拧得死紧,好半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语气肃穆:“我夫人不会抛下我。”
听他这副口吻,裴青玄哼笑一声,黑眸乜他:“看吧,劝人容易,自己做起却难。朕看你那妹妹若是哪天也不要你了,你也不比朕强。”
这话实不中听,若换作旁人,谢伯缙定一拳头就抡上去了。
然而面前之人既是皇帝,也是他为情所困、失意颓然的兄弟。
长指拢了拢,谢伯缙低头倒酒,语气平淡:“陛下,你与臣不同,你乃帝王,应当比臣更明白,越害怕失去的,越容易伤害自身。”
“朕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裴青玄扯了扯嘴角,又似想起什么般,狭眸盛着的光彩渐渐黯下:“朕不是没想过,放她离开……”
这念头随着时间推移,看着她日渐沉寂、日渐悒郁,愈发频繁地于他脑中冒出。
他也知从前手段或许太过强硬,叫她心里生了芥蒂,是以这些年他一直尽力去弥补,得了什么好吃好玩或是稀罕玩意,都第一时间送去永乐宫给她。每日得空便去永乐宫陪她,夏日带她去骊山避暑、冬日去温泉行宫避寒,偶尔民间有些盛大趣事,也会白龙鱼服,带她出宫凑热闹。
除了放她离开这一条是他的底线,其余能做的,他已全力去做。
可她还是郁郁寡欢。
“朕实在不知,还能再做什么……”
一向沉稳的帝王嗓音透着困兽般的嘶哑,他双手牢牢撑着桌子,狭长凤眸泛着些许殷红,喃喃自语一阵,忽的抬头,定定看向对座之人,艰涩开口:“难道朕对她还不够好吗?朕甚至都不再指望得到她的爱,她为何就是不肯留在朕身边?哪怕还像从前那样,继续骗朕……骗骗朕也好。恒之,你告诉朕,朕还能如何?”
这惘然挣扎的语气叫谢伯缙心下也变得沉重,他已不是多年前那不懂情爱的木头,与自家夫人相知相爱的一路,也体会过爱一个人的甜蜜与痛苦。
那种滋味真是刀山油锅都比不过,如今看着好友为情所困,他有心帮忙,却又爱莫能助——
毕竟这世间之中,情之一字,最为难解。
若能勘破爱恨嗔痴,也就不必在这红尘人海间继续沉浮了。
“陛下,你醉了。”
谢伯缙长叹,抬手去夺他手中酒坛,却被裴青玄推开:“让朕喝罢,这些话已憋在心头许久……”
“朕无人可说,只有与你说了。”
眼见他今日决意要大醉一场,谢伯缙叹息地举起酒坛:“行,那臣今日就陪陛下醉一场。”
就如当年在北庭军营、在茫茫草原上,结为好友,酣畅醉饮,不醉不归。
月上中天,万籁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早春虫鸣。
永乐宫内,灌过醒酒汤,又沐浴更衣后的裴青玄被扶回了寝殿。
看他高大身躯步伐不稳地走来,李妩眼皮跳了跳,到底怕他摔死在寝殿,成为史书上第一个醉酒摔死的帝王,绷着白皙小脸,上前扶了他一把:“你便是见着故友高兴,也不该喝这样多。”
还醉醺醺的一身酒气往她床榻钻,又亲又搂。
裴青玄脑袋还昏涨的很,见李妩红唇翕动似在埋怨,也不生气,静静覆在她肩上,由她扶上床榻。
待他躺好,李妩探身放下幔帐,刚回身,就被一条长臂搂住,径直拽入一个温热胸膛。
“欸,你……”她本想说他,但一想与个醉鬼有何好说的?索性也不说了,肩膀挣了挣,挣不脱,遂也放弃。
就在耳朵贴着男人的胸膛,听着那砰砰有力的心跳,酝酿睡意时,头顶忽的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朕与恒之说了,将琏儿送去北庭之事。”
李妩那点子睡意顿时淡了,从他怀里抬头:“你没醉?”
“现下清醒了些。”
他这般说着,低头贴着她的发:“谢恒之没立刻答应,叫朕再想想。”
叫他想想,实则叫李妩也再慎重考虑下。
李妩也知这样的差事摊到肃王头上,于肃王夫妇而言,很为棘手。
可她已没更好的选择,她得趁着尚有余力,给她的孩子铺好一条路。
正沉默思忖,搭在腰间的手收紧了些,男人高鼻贴到耳畔蹭了蹭,语调懒怠:“你真该见见谢家那三个小儿,尤其那对小丫头,实在可爱。”
今夜他在宴上比较一番,论小儿郎,他自觉他与阿妩的琏儿更胜一筹。
但论女儿,还是叫谢恒之赢了。
倘若他与阿妩有个女儿,定然也能将谢家那对小丫头比下去。
李妩不知男人之间幼稚的攀比心,听得他这话,脑中只想着,肃王犹豫不肯应下这门差事,或可与肃王妃见上一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听闻肃王对肃王妃也是百依百顺的,只要肃王妃松口,再叫裴青玄多与谢伯缙多提两回,不怕此事不成。
思及此处,她接着裴青玄的话道:“既然那两小丫头如此可爱,明日便叫肃王妃到我宫里坐坐,将琏儿也叫上,让孩子们互相熟悉。”
昏朦帐中迟迟没响起回应。
李妩偏了偏头,疑惑低问:“你在听么?”
醉酒的男人却将脸埋在她脖颈更深,均匀气息拂过肌肤,哑声呢喃:“阿妩,别离开朕……”
李妩长睫轻颤了下。
少倾,她叹了口气,阖上眼,任由那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痛意在心口毒草般疯长,蔓延肆虐,无法克制。
第68章
翌日午后,得到贵妃诏令的肃王妃带着三个孩子再次进宫。
宽敞的朱轮华盖车上,肃王家那对冰雪可爱的双胞胎,娓娓和婳婳一左一右趴在自家母亲膝头,好奇发问:“阿娘,怎么回了长安,天天要进宫呀?”
“对呀,已经连着三天进宫了。”娓娓边说边伸起胖乎乎的小手,比了个三:“三天欸!”
肃王妃沈云黛,亦是乌孙达曼公主,身着一袭端庄典雅的银朱色裙衫,云髻高盘,鬓边的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随着车厢行驶轻晃,晶莹剔透的流苏珠子漾出一道道绚烂光彩。
听得女儿的话,她抬手捏了捏孩子手感极佳的小脸,如樱柔靥泛着浅笑:“因为这三日入宫,拜见的人都不同呀。”
大女儿娓娓机敏,举手抢答:“我知道,今天是要拜见贵妃娘娘!”
小女儿婳婳眨了眨眼睛:“贵妃娘娘就是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位阿琏哥哥的娘亲么?”
娓娓也不确定,转脸巴巴看向沈云黛:“是吗?”
“是,贵妃就是大皇子的娘亲。”沈云黛颔首:“待会儿咱们就是去她宫里。在家与你们说的礼数,你们可都记住了?”
娓娓和婳婳异口同声:“记住啦!”
“真聪明。”沈云黛夸着,余光瞥见儿子趴在窗边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轻唤:“阿狼可听到了?”
肃王长子,今年六岁的谢明霁托着腮帮子,瓮声瓮气应道:“听到了。”
沈云黛蹙眉,低头问两个女儿:“是谁又惹哥哥生气了?”
娓娓和婳婳立刻大呼冤枉,两个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娓娓没有!”
“婳婳也没有。”
沈云黛疑惑,眯眼再看阿狼:“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阿狼不说话,扫过妹妹们天真无邪的脸,脑中又想起昨天夜里,她们俩见到那大皇子后,嘀嘀咕咕夸着大皇子长得好看,又贬他皮肤黑脏兮兮。
这两个没良心的,亏他平时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先紧着她们!大皇子就算生得再好看又如何,有本事她们去给大皇子做妹妹,别再喊他哥哥了呗!
小小儿郎心思不少,越想越气,索性把脸扭向一旁,噘着嘴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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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娇妩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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