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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摘下面具之后

    他听见沉輒容一字一句的低喃,那个温柔的嗓音跟吐出来的残酷话语形成了对比,冰冷至极。
    詹又擎惶恐地望向周围,这个房间没有任何改变,可沉輒容的嗓音却如影随形,怎么样都甩不掉。就像是用詹又擎此刻的痛苦来杀鸡儆猴,警告无知的入侵者,侵入他的领地会有什么下场。
    「这到底是什么……」
    詹又擎无力地跪坐在地,听着耳边沉輒容恶魔的低语,感觉自己头痛欲裂。沉輒容负面的情绪跟谩骂的言语无孔不入鑽了进去,詹又擎第一次这么设身处地感受到恨跟无力。
    整个脑子里都是别人想法的感觉很不舒服,像有人在凿开你的脑袋,要把你的脑袋弄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詹又擎按着自己的头,疼痛让他无法思考更多,他连让自己保持清醒都很困难了,更多的都是奢求。
    「这是沉輒容对他母亲的真实想法,他以为他的母亲真的活过来了,而这里没有别人,沉輒容也不需要再戴着假面具,可以说出自己真正的心声。」
    雨夜身为施法者,不会受到影响,而阿翔则是因为知情所以影响也不大。真正感到很不舒服的,只剩下詹又擎一个。
    在沉輒容眼里,他看见了他的母亲露出惊恐的表情,动也动不了,就这样静静地听他说话。他像是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满足,他喜欢那个女人因他感到恐惧,面容扭曲的表情实在太适合她,他还想再看多一些。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样子去勾引我爸的,反正他怎么样也不关我的事。但是你们对不起我妈,要付出代价,我妈死不瞑目,就连闔眼都闔不上,而你高高兴兴地递补上了沉夫人的位置,坐得还挺稳啊?』
    『他喜欢的就是这种女人吗?脸上劣质的粉、廉价的保养品,搔首弄姿的姿势,还是说是床技好呢?您是不是能回答我,不用担心,这里只有我们而已,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您的齷齪跟无耻,只会在我这里停止。』
    詹又擎试着摀住耳朵,那些声音依旧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但他并不想听到这些,那些话让他不适,更让他痛苦。
    『您还记得我母亲吗?坦白来说,她是个足够愚蠢的女性,所以她会轻信你自作聪明的拙劣谎言,会对你现场编造的悲惨身世感到同情,会对这样费尽心机爬到别人丈夫床上的人伸出援手。』
    『所以,这是她的报应。她的愚蠢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您就好好地体会一下吧,您的继子送您的这份大礼,希望您心怀感激地接受,不要不识好歹。』
    「……雨夜。」
    「怎么了?」
    詹又擎紧皱着眉头,「你能告诉我,沉輒容的代价到底是什么了呢?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
    雨夜还没回答,阿翔倒是先动了。他蹲着,双手撑着脸,就维持这个姿势去看詹又擎,表情天真却冷漠,又带有一丝不解。
    「你不知道吗?哥哥的代价就是愿望本身,愿望即代价呀。」
    詹又擎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可是他又马上懂了,这盘棋可太阴险了,若说雨夜无意这么做,詹又擎可不相信。
    詹又擎勉强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愿望即代价。」
    沉輒容的母亲在幻觉里活过来了,他能在这里看见所有他想看见的,他得偿所愿的同时也意味着他将永远迷失在幻觉里,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这明明很好懂,相信沉輒容如果猜到实现的方式是幻觉,他肯定能意识到。
    然而没有如果。
    多么可笑讽刺的结局,詹又擎笑自己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沉輒容的精神世界像是在嘲笑他,他就是个赚着运气钱的小丑,没能力拿这笔钱,还死皮赖脸地不走。
    仗着雨夜不嫌弃,仗着雨夜或许谁都可以,他就这样留了下来。詹又擎可不愿意这样,他想着自己不能这么窝囊。强撑着噁心站了起来,雨夜看着他有些疑惑,阿翔则是连视线都没有放在他身上。
    「右拳?你不舒服吗?」
    「雨夜,我哥哥那种变态思想,一股脑涌上来不是谁都能承受的。」阿翔跳出来说话,「你是因为构造特殊,我是因为习惯了。又擎两种都没有,他肯定会很不舒服啊。」
    看吧,雨夜连他不舒服都是现在才发现。他的痛苦跟难处只能自己承担,雨夜不是人理解不了,阿翔跟他不熟,没必要去理解他。
    雨夜收回了魔法,詹又擎才像是久逢甘霖似的活了过来,他倒在地上大口喘气,那些震耳欲聋的响声消耗了他太多精神,负面情绪的挤压消失后,詹又擎承受不住,随后便晕了过去。
    阿翔看了看晕倒在地的詹又擎,又看了看雨夜,道:「这样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嗯,辛苦你了。你母亲的遗体我会负责处理,不会让她在这里太久的。媒体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不会烦你太久。」
    阿翔眨眨眼:「我才不担心这个呢,我比较想知道的是,我离职之后你承诺给我的愿望,可以兑现了吗?」
    雨夜很爽快:「随时都可以,你有愿望了?我记得很久以前跟你提起的时候,你还说自己不配有愿望呢。」
    阿翔笑着说:「人类是很善变的,我相信你很清楚,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平静。」
    阿翔说完,在一瞬间换了一副面孔,他的语气阴冷,声音也低了好几个八度。
    「我希望哥哥永远不要得偿所愿。」
    雨夜眨眨眼,看起来也对这个愿望很困惑,「你确定吗?」
    「我确定。」
    雨夜盯着他看了良久,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不太明白。她的眼睛变得细长,雨声如约而至。阿翔的愿望实现后,幻觉被互相抵触后解除了。而幻觉破碎,一切都将回到原点。
    沉輒容在幻觉消失后陷入了深深的沉睡,阿翔走到沉輒容面前,把他移到床边,眼神甚是温柔。
    雨夜看了阿翔一眼,过度使用魔力使她的脸色比平时难看许多。
    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我不会过问你为什么来到心想事成,但你应该明白,既然你许愿了,并且选择离开,按造规矩,我会消除你在店里的记忆。你还记得吧?」
    阿翔点点头:「记得。我一直很感谢你,给了我一个能够容身的地方。」
    雨夜对他的感谢不置可否:「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们是皆大欢喜。」
    「能给我一点时间再消除记忆吗?」
    阿翔看着沉輒容的面容,他还在沉睡,安稳的睡顏看着很安详,阿翔轻轻拂过他的脸庞,那双眼睛的容量都被盛满了,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阿翔轻声道:「我想多跟我哥哥相处一会。而且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连带又擎回去都很勉强吧,我都知道,你也不用隐瞒我。」
    雨夜没有正面回应,她只是点头:「明天见吧,我们要先走了。」
    阿翔说得没错,雨夜的身体的确快撑不住了,但她像是没有这个认知似的,除了脸色有些发白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把詹又擎撑在自己肩上,眨眼间离开了阿翔的住所,又回到了店里。
    传送回去后,雨夜已经连支撑他的力量都没有了,踉蹌着倒了下来,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浮现了出来,看上去比上一回要更醒目、更怵目惊心。雨夜倒在地上,变成了一隻猫。
    不过多久,雨夜房里的那隻猫撞开门走了出来。牠喵了几声,雨夜身上围着一圈奇异的光,她变回人的样子了,但还没醒。那隻猫在雨夜身上绕了几圈,尾巴在空中点了几下,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半晌,詹又擎的身上圈上了一层光,他被遣送回家里了。解决了一个麻烦人物,那隻猫又用鼻子撞了雨夜几下,还是没有反应,牠顿了顿,将自己的型态转变成了人。
    「雨夜,起来了。」
    她成为人形后,是一个看起来俐落严肃的女性,她伸手在雨夜的脸上点了几下。雨夜身上的伤痕消失了,痕跡消失后她很快就醒了。雨夜醒来后看见对方的人型态,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哑着声问:「我晕倒了?」
    随后左顾右盼了一会,发现詹又擎不见了之后,她的肩膀很明显放松了,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面前的女人皱了皱眉:「你的小动作越来越跟人类看齐了。」
    雨夜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女人冷着脸:「你的身体要撑不住了,结束沉輒容跟雾翔的愿望,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再管詹又擎了,反正他看来也不记得你,你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
    雨夜轻声道:「我并不需要他记得我,我只是想要待在这里。」
    女人看起来一点也没办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真的撑不住,会连这间店都垮掉,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我知道。」
    女人叹了一口气,大概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有时候我搞不懂你的固执,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就自己看着办吧。」
    语毕,她又变回了猫的样子,跳到了雨夜身上。雨夜带着牠走回房里,房间门重重关上,像是盖上了一层阴影。窗外乌云密布,隐约有要下雨的趋势,雨夜在自己房里看着漫天乌云,悄悄歛下了眼眸。
    詹又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了,他是惊醒的,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家里的床上时,还愣了好半晌。
    「……我为什么会在家里?我不是跟雨夜还有阿翔在阿翔家吗?」
    他绞尽脑汁想要记起什么,依稀记得当时他强制接收了沉輒容的精神思考还有负面情绪,头痛欲裂。后来雨夜把这些东西收回去之后,他就晕倒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事情解决了?雨夜呢?还有阿翔呢?他们怎么样?
    詹又擎一刻都等不下去了,把自己整理好就往心想事成的方向衝。他直接衝进店里,却没有看见雨夜。商品区那趴着一隻雨夜养的黑猫,詹又擎觉得奇怪,既然猫在,那雨夜应该是在的。
    可是她人呢?
    詹又擎东张西望的同时,那隻黑猫叫了一声,那个叫声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就像是在呼唤什么。不过多久,雨夜从房间走了出来,看见詹又擎后,就朝那隻猫伸手,黑猫灵敏地跳到她的肩上。
    「这么早就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快要紧张死了!昨天的事情解决了吗?我现在连新闻都不敢看就出门了。」
    雨夜摸了摸黑猫的头,「解决了,幻觉也消失了,你不用太担心。」
    「解决了?」詹又擎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那我昏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雨夜想了一下,挑了一个詹又擎比较有兴趣的,「阿翔许了一个愿,希望沉輒容的愿望不要实现,所以幻觉就自动抵销了。」
    「啊?」
    詹又擎简直要怀疑自己幻听,这一家人是全都疯了吗?
    「阿翔好端端的干嘛介入这种事情?而且他就这样随便许愿?等下代价要他的命怎么办?」
    「这倒不至于,有件事我一直忘记跟你说,正好现在有机会,可以一次解释清楚。」
    詹又擎有种不好的预感,「你隐瞒了我什么大事吗?很严重?会死?」
    雨夜露出疑惑的表情:「来心想事成打工的人都拥有一次许免费愿望的机会,阿翔要离开了,所以他用掉了这个愿望。」
    「啊?」这对詹又擎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有这么好的事情?所以是说我要离职的时候也有?」
    「是啊,你想好要许什么了?」雨夜试图猜测,「像是什么发大财之类的?」
    「靠!」詹又擎忍不下这口气,「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吧,现在都知道是幻觉了,我自己觉得我发大财又有什么用啊!」
    雨夜歪头:「可是你让卖东西的人也认为你有钱,不还是可以买吗?」
    「……」好有道理哦。
    詹又擎连忙甩掉这个念头。
    「做人要有原则,这个离职礼物太贵重了,我需要好好想想。」
    雨夜大概是看到了他内心所想,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为什么要违背欲望?这本来也没什么对错。」
    「不行,这是原则问题,很重要。」
    雨夜似懂非懂,还是哦了一声,「总之你决定好就好。」
    詹又擎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你的身体还好吗?」
    「什么?」
    「你的讲话速度比平常慢很多,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吧。反正我听的时候觉得很明显。」
    雨夜对这件事没有想法,「我的力量在急速消耗,的确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你不用太担心,这间店的运作跟你的薪水不会受影响。」
    詹又擎听到这番话,火都上来了,「谁在担心这个啊!我看起来像这么爱钱的人吗!」
    「不是吗?可是你不就是因为薪水高才来这里打工的吗?」
    「那不一样!我还是会担心你的安危啊!不管你是不是人,我们认识的时间或许也不算长,但我们变成朋友了啊!哪有希望朋友死掉,或是朋友可能会死还无动于衷的道理?」
    「朋友?」雨夜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在思考什么,「第一次有人这样跟我说。」
    「我不会是最后一个。」詹又擎说得很坚定,「一定会有的。」
    雨夜怔怔看着他,或许是在消化这段话,也或许只是在发呆,但她听进去了,也知道詹又擎在鼓励她,「谢谢。」
    詹又擎笑了:「没头没尾的,你知道自己在谢什么吗?」
    雨夜不理解,但不妨碍她道谢。
    「比起这个,是时候要做沉輒容的售后服务了。」
    「哦!说到沉輒容,他最后怎么样了?你说阿翔许愿了,那沉輒容是活下来了?还是怎么了?」
    「沉輒容很好。」雨夜道,「阿翔有特别拜託我,希望愿望能够衔接,让沉輒容觉得他的目的达到了,在目的达到之后,再次杀死了那个女人。」
    詹又擎听完,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阿翔很喜欢这位哥哥吗?」
    「我不代表阿翔发言,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看不懂。不过这次的愿望特殊性比较高,你或许会看到两个人的生平,到时候你自己去定夺吧,我也说不准。」
    詹又擎心想这特殊性可太高了,两个愿望交错,如果按照原本的售后服务流程,会出现两个人的生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阿翔呢?他以后都不会来店里了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
    「什么?」
    「当你离职离开店里后,为了大家好,我会删除你的记忆,你不会再记得这里。」
    詹又擎顿了一下,不太理解:「什么叫为了大家好?萧铭昇也来过这里,甚至很多客人来过但没有许愿,你不是也没有消除他们的记忆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们是客人,他们不见得相信世上真的存在魔法或是幻觉,他们拥有这些记忆,或许会让这里成为都市传说,又或者是只是当成一场玩笑;可你们不一样。」
    詹又擎听懂了,他的确不得不承认雨夜说得没错,「你是指我们成为了当事人之一,我们确信它真的存在,也参与了客人的生平过往。而这些对一个没有拥有魔法的人来说,是不被允许的?」
    雨夜点头:「你们拥有这些记忆不是好事,甚至可能会惹来祸端。我没办法说得很明白,这种事情很玄,硬要举例的话,大概就像人类里面的鬼怪说吧?你太过靠近鬼神,接近冥界,也会变得不幸。」
    詹又擎没有说话,他只是点点头,代表自己知道这件事了。雨夜见他没有异议,便伸出手,开啟了沉輒容售后服务的影像。这次的影像顏色不太一样,应该是代表了沉輒容跟雾翔两个人。
    詹又擎就着内容看了起来,很快他便看见小时候的沉輒容出现在影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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