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攻略 作者:容光
皇帝走了。昭阳一肚子气都没发出来,憋在里头难受得要命。
小春子算是明白女人吃醋是怎么一回事了,见她一脸心酸地坐在那里,也凑近了去劝她:“姐姐这又是何必呢?跟主子好端端的,做什么为了个外人把主子气着,也把自个儿气着呢?您瞧瞧主子心里何曾有过别人?这不都只有您呢嘛!您若是回回都这么怄气,可不得把身子骨给怄坏了?”
昭阳默默地擦了擦眼泪,说:“你不懂。”
她是浮萍,没有根,没有枝,在这宫里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因为他,她愿意留下来,去赌一把没有把握的将来,所以不管她看上去多么义无反顾,实际上也怕得要命。
他那么多的后宫妃嫔,她好不容易迈过了这道坎,如今忽然又出现个故交,口口声声说着他们的从前。
不管那些话是童言无忌还是真的山盟海誓,她都怕。
小春子踌躇着,低头去劝她:“姐姐,虽说我带了把,算不得姑娘家,可在这宫里我这样的身份尴尬得紧,私心里也真跟姑娘家比较亲近。您说我不懂,这也不见得。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我见过很多太监宫女做对食儿的,他们都只是图个痛快,今儿聚在一起,明儿说不定就散了。宫里日子苦闷,寂寞得很,谁都想找个伴儿。可您不同。”
他比德安要实诚些,德安是老油子了,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少年,早就油盐不进了,说话总是半真半假,怎么好听怎么来。
可小春子还年轻,正经论起来也没比昭阳大多少。他真心诚意地说:“小的在主子跟前伺候也有这么些年了,虽说县主那会儿在的时候,小的还没来乾清宫当差,可这些年就我看到的,主子他没对谁动过心。只有您,您来了,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昭阳的那点心酸没了,低低地问了句:“怎见得不一样了?”
“他从前就是个皇帝,帝王家的人都是铁血铁腕,做事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叫人捉摸不透,咱们这些人伺候的时候都得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了岔子。”他轻声细语的,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听见才说的这话,“我也只敢跟姐姐您说这话,您可别告诉别人,不然我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昭阳破涕为笑:“成,我保密。”
小春子也笑了,歪着脑袋望着她:“您来了,皇上成天都爱笑了,话多了很多,整个人都和气不少。现如今大家伺候着主子也放松很多,虽说不敢掉以轻心,但私底下也活泼很多,偶尔还能跟主子说一两句玩笑话。就连这乾清宫都好像生动不少,过去是寒冬凛冽,如今已然春暖花开。”
他从一旁的托盘里把泡好的茉莉银针端给昭阳,眉眼弯弯地说:“姑娘家偶尔吃味是很好的,能叫主子知道您有多在乎他。可这脾气发过也就算了,你想想,主子是皇上,每日政务缠身,操劳得紧,您是他在感情上唯一的牵挂,若是到了您这儿他也心累,那这皇帝当得该有多苦呀!”
昭阳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低头慢慢地说了句:“连你都看得比我透彻……”
小春子赶紧摆手:“哪里是我看得透彻,分明是您太在乎,当局者迷呐!”
气消了才发现,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她从未怀疑过他的真心,只是姑娘家一吃起醋来都有些作。她和小春子踏出大殿,在长廊下头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县主长得可真漂亮。”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春子忙道:“哪能啊,我看着姐姐就比她漂亮。”
“她还英姿飒爽的,看着就是个巾帼须眉。”
“姑娘家合该有姑娘家的样子,舞刀弄枪的算什么呐?”
“她穿红色挺好看的。”
“又不是新嫁娘,做什么穿那花枝招展的大红色?”
昭阳斜眼瞧他:“果然跟你干爹一个样,怎么好听怎么说话。”
“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小春子眉眼弯弯凑过来,“姐姐,我干爹年纪大了,将来也不能总伺候您跟主子,若是他将来伺候不动了,您看看让我来跟前伺候着,怎么样?”
敢情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昭阳瞥他一眼:“我也就是个御前女官罢了,你干爹那位子可是响当当的御前大总管,我说了可不算。”
“得了吧,您心里清楚您说了算不算。”小春子咂咂嘴,“看来是我表现得还不够好,成,您看着,将来我一准儿为您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两人在这头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个上了年纪的宫女往这边来了,小春子定睛一看,赶紧叮嘱昭阳站起来:“是太后那边儿来的芳草姑姑。”
太后的慈宁宫里大多是从小伺候她的宫人,虽上了年纪,但都是太后的知心人,知冷热,使着顺手。
来的是芳草,她认得小春子,走近了就点点头,问:“太后娘娘让我来问问,乾清宫的昭阳可在?”
昭阳心里咯噔一下,忙低头说:“回姑姑的话,我就是。”
芳草略略吃惊,抬眼看了看,敢情这就在眼前呢。她也略弯了弯嘴角,轻声说:“哦,你就是昭阳啊。太后娘娘有命,请你去慈宁宫走一趟。”
昭阳心头七上八下的,好端端的,太后为何会召见她?她一个小小的御前女官……
小春子帮她打听:“哟,这大热天的,姑姑一路辛苦了,不如先进来喝杯茶。”他迎着芳草要往里走,“不知太后娘娘找咱们宫里的人做什么呐?”
芳草看他一眼,口风很严:“喝茶就不必了,我这当头正办差,误不得时辰。”
她对昭阳比了比手势:“姑娘,请吧。”
昭阳看看束手无策的小春子,不动声色地说:“那我先去了。”
从乾清宫到慈宁宫,弯弯绕绕也走不了多久。宫墙很高,不知皇帝如今在哪里议事,勤政殿离乾清宫是不远,可离太后的慈宁宫还是有一段距离。她是不担心小春子会搁着消息不报,只是皇帝那头有要紧事,这两宫之间又隔着这样远的距离。
她真担心皇帝没法按时赶来。
芳草不说话,昭阳也不便多问。太后跟前的人似乎连气势也比寻常宫人要足上一些,板着脸,不苟言笑,走起路来也规规矩矩。
眨眼间就到了慈宁宫,昭阳从前没来过这边儿,但宫中处处都差不多,皇帝的宫殿,太后的宫殿,其实看着都一个样。红墙青砖琉璃瓦,太阳底下熠熠生辉,看着都是一派富贵。
她拎着裙角跨过门槛,里头有人给她把殿门打开了,芳草走在前头,她跟在后头,跨进大殿后听见殿门合上的声音,地上的光线也慢慢变暗了。地砖有些斑驳,这四方城建城太久,来来回回也不知住了多少主子,就是偶有翻新,也依然半旧不新的。
大殿上头坐着个人,身穿五彩朝凤锦裳,珠光宝气,艳光四射。
昭阳不敢细看,稳稳地跪了下去,额头贴在冷冰冰的地砖上:“乾清宫典膳昭阳见过太后娘娘,恭请娘娘万福金安。”
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额头上却出了汗。
短暂的沉默,座上的人慢慢地说了句:“把头抬起来,让哀家看看。”
是一种细腻得像绸缎的声音,粗细适中,字字句句里隐隐透着威严,听在耳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是。”昭阳把头抬了起来,总算看清了座上的人。
太后如今只得四十开头,保养得当,面容端丽,皇帝虽更像顾家人,但那眼睛却与她的眼睛一模一样。只除了他望着她时是带着柔和笑意的,而太后的眼里没有丝毫感情,只有锐利的审视,像是波澜不惊的大海。
皇帝很少与她提起这位太后,前朝的事她多多少少知道些,就陆家与太后的渊源来说,实在算得上是敌对势力。
短暂的对视,太后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听说皇帝南下,钦点你随行左右?”
昭阳心下一顿,点头道:“是,皇上赞奴婢手艺不错,让奴婢跟着南下做吃食。”
太后弯了弯唇角:“想来你手艺也该不错,不然皇帝也不会回宫之后都念念不忘,还特意把人安排到承恩公府办差去了,这不,差一办完,又给弄到自个儿宫里去了。”
她的笑容里没有半分笑意,倒听得昭阳心都提了起来。
昭阳不敢说话,规规矩矩跪在那里,太后不叫起来,她就不敢起来。
也不知太后是当真忘了,还是有意为之,竟然真的只字不提平身一事,只又看她片刻,说:“生得倒也不错,只这名字——”
她略略一顿,忽然拔高了声音:“你一介宫人,竟然叫昭阳这么个名儿,与日月齐辉的向来是主子,你倒是跟哀家说说看,你这名儿是怎么得来的,竟然这么不合规矩?”
说到最后,太后的眉头已然皱起。
昭阳吓出一身冷汗,跪在那里不敢说谎:“回太后娘娘的话,这名儿原是皇上起的。奴婢刚进宫时,曾与皇上有一面之缘,皇上将这名儿赐给奴婢,说是盼着来年瑞雪兆丰年。皇上心系天下,随口赐了这名儿给奴婢,奴婢是卑贱人,原不该叫这种风光霁月的名儿,可,可皇命难违,奴婢也只能大着胆子折辱了这名儿……”
太后盯着她,一眨不眨地问:“哦?你进宫时见过皇帝?”
“……是。”
“你是哪一年进宫的?”
“建兴五年。”
“哦,建兴五年……”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紧不慢地说,“建兴五年是个好年头啊,哀家记得皇帝登基第五年,天降瑞雪,全京城都是厚厚的白雪。那场雪下得好,把所有的腌臜都给洗涮得一干二净。”
她似是不经意地侧头看了眼窗外,唇角微扬:“李勉。”
“小的在。”
“我记得,定国公满门也是那一年获罪的吧?”
“是。”
“嗯,看来哀家虽然年纪大了,但记性倒还不错。也是,这种普天同庆的大事儿,自然也得记得。”她低低地笑了两声,目光又落在大殿之中跪着的宫女身上。
那眼睛,那眉毛,那五官中的每一点,都叫她想起陆家。
其实她也不太记得定国公到底长什么模样了,十多年了,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呢?可她就是执着地要在这陆家之后的脸上找到旧人的蛛丝马迹,就好像沿着那些痕迹,就能将旧事摊开来看,那些痛啊伤啊就都能愈合了。
可是仇人不流血,她又如何痛快得起来?
太后平静地看着昭阳,那张脸多年轻啊,就像当初的自己,天真无知,满心以为这皇宫是个好地方,抱负会实现,良人也会与她白头偕老……
可这宫里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她看到昭阳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面无表情地问了句:“怎么,你很热?”
昭阳跪在那里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腿软,地砖很硬,可到底叫她心惊的是太后这番话。
☆、第85章 不要命
第八十五章
朝廷的赈灾粮饷在颍川出事了。
负责运押粮饷从京城到黄河一带各省各部的是京中的大批军队,由都指挥使唐率全权负责,这三百精兵均是历年来押送惯粮饷的精锐势力,而唐率亦是年年负责此事。
然而今年洪灾突起,皇帝从国库拨款,一切安排妥当,原以为事情会顺利进行下去,却不料军队到了颍川一带,忽然被大批山间下来的匪寇劫走了粮饷。
三百精兵死的死,伤的伤,唐率被人一箭穿心,割下了脑袋挂在林子入口处。
朝廷赈灾的粮饷分文不留,被人悉数劫走。
黄河一带决堤,百姓流离失所,皇帝最怕的是瘟疫四起。住所没了还能再建,可若是真有瘟疫爆发,人命关天,民心亦会大乱。
他召集数名朝臣站在勤政殿里,官员跪了一地,个个都诚惶诚恐。
皇帝攥着拳头低声喝道:“好啊,好一个匪寇夺走了,我大兴见过两百多年,朕还是头一回听说朝廷赈灾的粮饷被夺走的!好一个片甲不留,好一个首帅被斩,当真是奇耻大辱!”
户部侍郎战战兢兢地拱手道:“皇上,微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是派兵剿匪!那匪寇吃了雄心豹子了,连这救命的钱也敢抢走,还请皇上派兵去颍川,捉拿匪寇,收回粮饷——”
没待他把话说完,皇帝把那八百里急奏的册子往地上狠狠一砸,面色铁青:“捉拿匪寇?那颍川何曾出过匪寇!报信的人被猪油蒙了心,难不成周侍郎你也看不清?”
朝臣一片惶恐。
先帝爷在位时期,昏庸无道,国家的财政两局都吃紧,到后来先帝爷并非宠幸奸臣,而是国库亏空太严重,宫内的吃穿用度又是极大的一笔开销,他不得不依赖那些权臣。定国公之流打着各种幌子,四处搜刮民财、官官相护,给先帝爷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银两。
皇家也要吃饭,皇家也要柴米油盐酱醋茶,先帝爷有了这个把柄在他们手里,索性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变成了闭目塞听,由着他们去了。
大兴不能毁在他手里头,否则他就是千古罪人,至于他的声色犬马会给子孙留下一个怎样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他无心去管。
儿当今皇帝自登基以来,一直在处理这个烂摊子。
国库不止是亏空严重,朝廷的土地,朝廷的皇商生意,朝廷的盐政……太多的经济来源都把控在蛀虫手中。皇帝也算是勤勉刻苦之人了,十来年里不重女色,不爱风花雪月,就这么一桩桩一件件地处理过来,大兴的风雨总算过去一半。
可即便如此,国库依然不够充盈。赈灾的粮饷已是国库一年收入的十之四五,这一笔银两不翼而飞,叫皇帝如何不怒?
吃穿用度,必要支出,国库已经无力承担又一个十之四五。天灾,*,大兴的江山是他的,一有事情他就得出钱出力,殚精竭虑。可他也是人,人力有限,血肉之躯,上哪儿给百姓找那么多钱去?
皇帝往桌子上用尽力气狠狠一拍,那桌子晃了晃,竟然四分五裂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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