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寻了椅子坐下,示意陆苍玉坐在自己旁边,用两根手指敲了敲额头,“舅舅是不是觉得两个女人之间大约也不会有什么真情,认为朕并不会为她付出太多?”
陆苍玉道:“臣不敢擅自揣测陛下的心意,对于陛下的私事也并不想干涉太多,臣的所作所为,只是想让陛下走回正途,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而已。”
“舅舅好是冠冕堂皇。”
姜照看了坐在自己身侧的陆苍玉一眼,习惯性伸手摸到了腰间挂着的香囊,用指尖摩挲了几下,才继续道:“既然舅舅不想揣测,那朕就如实地告诉舅舅,朕这一生大约不会有中宫,但谢锦会是我唯一的妻子,即便是舅舅,也不能让我妥协。”
她嗓音虽淡,却字句坚决。
陆苍玉摸了摸袖口,想起那日在小院和谢锦的谈话,低声道:“臣说过,不会太干涉陛下的私事。你要宠幸女官,要给她后妃之礼,都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身为一国之君,你总该记得自己的职责所在,她可以是你唯一的妻子,却不能是你唯一的枕边人。”
虽然有想过从谢锦那边入手,但是她的态度陆苍玉也见过了,后面又谈过两次话,都是以陆苍玉抱憾而归而结束,对于那边,陆苍玉也确实不抱什么希望了。
既然姜照主动提起这件事,他就想着换一个人来说服了。
毕竟在他看来,她们二人之间的主动权也的确都在姜照手里,她纵是可以不管生前身后之名,但总不能让大孟江山后继无人。
于是陆苍玉循循善诱,又对姜照说:“你为她把谢家人保回京都,又多有优待,本来也不欠她什么,如今更是皇恩浩荡,她既知书识礼,也必然不会是善妒的性子,你只管让她留在身边,舅舅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不能太任性了。”
他劝姜照:“除了赵承明,京中还有不少青年才俊,你尽管选纳良人进宫,即便不立中宫,随意给个位份,他日诞下皇嗣,也算是给列祖列宗的交代不是?”
“舅舅在说什么胡话?”姜照面色不改道:“朕心里只有一个人,做不到和别人生儿育女,储君之事朕自有安排,不劳舅舅操心了。”
陆苍玉面上一滞,难以置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站起身来,负手走了几步,冷着脸问:“你不要告诉我,你为了谢锦连子嗣都不要了,那这巍巍万里江山你要送给谁?皇室宗亲?还是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来继承皇位?”
姜照也不瞒他,直言道:“朕相中了康王叔的女儿姜晗。”
陆苍玉明显愣住了,半天才又开口道:“你把那个小丫头留下来,是这个原因?”
见姜照点了头,陆苍玉忍不住呼吸加重,咬着牙关强行压下了恨铁不成钢的暴戾之意,问道:“你宁愿把皇位拱手让人,也不愿诞下自己的血脉吗?”
“血脉?血脉算什么?”
姜照笑起来,手肘拄在椅子扶手上托起下巴,目光淡淡地看着陆苍玉。
“我是先帝的亲生骨肉,他照样可以瞬息间把我打入深渊,不闻不问,任人欺侮。
而锦娘从前与我素不相识,却能为我遮风挡雨,温粥与食,相伴六载。”
说起谢锦,姜照就想起从前,忍不住眉眼低垂,面上也多了些怀念之色。
她轻声对陆苍玉说:“我不管什么血脉,也不管什么皇位,我只要谢锦一个人。
舅舅,人在世上走,哪能不染尘埃,如果我注定无法成为让舅舅和天下人都满意的皇帝,那就恳求舅舅,废了我,另立新君吧。”
“混账!”
陆苍玉终于怒极难忍,一巴掌将檀木桌面都拍出印痕来,姜照被他突然的动作和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心跳如鼓,却还是强行保持镇定,只是拿眼虚虚看着他。
高盛安听见动静推门而入,唤了声:“陛下!”
“出去。”姜照面不改色,手上却握紧了腰间那只香囊,迅速吩咐道:“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违令者立斩不赦。”
高盛安面露纠结,还是被元祥从后面拎住领口拖了出去,顺手又关上了殿门。
姜照缓慢而深沉地喘了两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对着她犹如一只暴怒雄狮的舅舅说:“舅舅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太过生气,因为您即便是生气,我也不会改变主意,这一辈子,我的枕边人,也的确只会是谢锦。”
她放下香囊,站起身来,丝毫不避陆苍玉眼中的熊熊怒气。
陆苍玉同样看着她,怒极反笑,咬牙道:“你可真是不怕辜负先帝的临终所托,我当初持剑逼退一众宗亲,是为了让你做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大情种吗?”
“我没有辜负任何人。”
姜照始终保持着平静,条理清晰道:“先帝那样对娘亲,我既便辜负他,也是他活该。
而我既然能做皇帝,就也能把姜晗养好,不会让大孟江山毁于一旦。
至于天下人所托,我在位期间未有一条损害民生之诏令,嘉平三年来,我无愧于百姓。”
顿了一下,她目光稍有柔和,呢喃道:“唯有锦娘,我所退一步,才都是辜负。”
她所思所想,皆如数托出,可惜陆苍玉无法理解她的深情,更无法理解她的作为,他始终觉得,生儿育女,是人生常事,纵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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