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低着嗓门质问道，“你真的都不在意这些了吗？”
    “我的家人早在从联邦逃亡出来时，就死得差不多了。他们有的是死在了那场运动中，有的死在了逃亡的路上……那时候真的是痛苦呀！很多平时的朋友和熟人，突然之间就成了你的敌人，向政客们举报你的藏身之处，叫嚣着对你喊打喊杀……”
    “那你还要回去！”苏诺又愤怒起来了。
    “我说过了，我的家人在那时候都死得差不多了。后来到了帝国，只剩下了我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母亲早已回归神国，而我，在那之后就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
    “说到底，帝国并不是我的家。这里并没有什么我无法割舍的东西。”
    “而联邦——那里才是我的家，我生于斯，长于斯，如果最后也能死于斯，那对我而言，将是最圆满的结局。”
    苏诺听着杨格的话，心里充满了无法言明的情绪。就像是塞满了东西，让她呼吸不畅，却又无法痛快地渲泄出来。
    她想起自己那次被借调到“黑甲精骑”，仅仅是是因为那具外形像“金翅鸟”的机甲，就被杨格排斥成那个样子。
    当时的杨格不仅不把朗·霍华德放在眼里，连霍华德总督对他也毫无办法，更多的时候只能拉拢和示好。
    今天晚上听杨格说了这么多，她隐隐约约也多少能体会到他们对联邦那种复杂地情感。
    “为什么，我真的不能理解这种情感……”苏诺非常困惑地问道。
    “如果宋霆大人还在的话，他也会做出这种选择的！”杨格很确信地说道。
    “不会，我很确定我爸爸不会！从小到大，他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保护好自己，任何时候都要优先保护好自己！”苏诺毫不留情地反驳道：“所以，他不会要求我去为联邦而战的！”
    “要是宋霆大人还活着的话，他或许不会要求您去为联邦而战，但他会自己去为联邦而战。还有‘秃鹰’，还有许许多多出生联邦的高阶精神力者。”
    “因为联邦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这种时候我们还纠结于自己曾受到的不公和迫害，那等我们想明白了，联邦也不复存在了！”
    “大人，您已经不是那只需要被别人保护的‘雏鸟’了。我是亲眼看见您的‘展翅高飞’。您是一只自由的金翅鸟，您的能力很强，在保护自己的基础上还能保护很多人。”
    “当然，这些都取决于您自己的选择。”
    “而在我看来，联邦存在的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她的存在让每个人至少都有了可以自由选择的机会！”
    尽管苏诺一再拒绝，杨格还是把宋雷要离开的时间地点告知了她。
    杨格知道，即便苏诺于宋雷意见不一致，但宋雷还是希望能再见见苏诺的。
    “苏诺大人，您是元帅唯一的后代血脉。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从初代远走宇宙深处的林皇子，再到曾经宛若神一样的林元帅，在到您，这让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劫劫长存，生生不息’。”
    “我也和宋雷大人聊过，对于您对联邦的仇恨和排斥，他一开始很难过，但他完全尊重您的选择。而且他还告诉我，我们的祖先和我们所追求的恰恰就是能让子孙后代有自由选择的机会。看到您的存在，看到您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自己的选择，这就足够了！”
    “他对我说，您坚持您的选择，这很好。他的身上也有林家的基因，他会愿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为了联邦的生存而战。”
    “大不了从头再来，应该不会比当时我们的祖先建立联邦时更困难吧……”
    “所以……”
    “请您在这片星空下自由地飞翔……”
    “因为，您是一只自由的‘金翅鸟’……”
    第95章
    把杨格送走时, 苏诺并没有明确表示明天是否去给宋雷送行。
    杨格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 那些话，与其说是在向苏诺吐露心声，倒不如说是在梳理自己心声迹。
    而且，他倾诉的对象, 还是自己心中的那位“神”留在这个世间唯一的存在证明。
    神, 已经回归神国，陨落于那片星空；
    人, 还要游走尘世，为了心中的坚持而战。
    杨格走得轻松坦然。
    苏诺却是一夜未眠。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 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星空璀璨，又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空露白。
    苏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兰瑟斯·罗素有一次问她——“苏诺, 你究竟是谁？你真的姓苏吗？”
    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可是她却知道, 自己真的不姓“苏”。
    我是谁？
    最终，她实在不想再苦苦思索这个问题，于是又拨通了兰瑟斯·罗素的通讯频道。
    兰瑟斯·罗素很快出现在显示屏上，他似乎刚刚被苏诺吵醒，“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现在帝都是清晨4：45……”
    “我是谁？”苏诺问出了这个让她无比困惑的问题。
    兰瑟斯·罗素被苏诺一脸茫然痛苦吓了一个激灵, 原本还有点困意的头脑立即清楚了。
    “苏诺大人, 你的小脑瓜子现在已经开始思考这么深奥的哲学问题了吗？”兰瑟斯不动声色地问道。
    听着兰瑟斯·罗素貌似嘲讽地问题，看着他躲闪的态度, 苏诺顿时了然于心。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总督大人, 我是不是在你那里完全没有秘密呀！”苏诺不由得有点恼火。
    “苏诺, 你还真是奇怪。真相一直就在你眼前，是你自己选择视而不见。所以我说你是鸵鸟转世，而我不过是尊重你的意愿而已。”
    兰瑟斯·罗素的回答让苏诺无言以对，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是她自己选择把种种怀疑埋藏在心中，是她自己强行要求自己按照曾经儿时的想法生存，也是她自己选择逃避原本属于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其实，就算是是现在，她依然可以蒙起头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在见到了宋雷以后，这一切都被再次掀开了，让她不得不重新抬起头，直面这个世界。
    “他们都希望我能成为林元帅那样的人。”苏诺很消沉地说道。
    “他们都说她是他们的‘神’，其实对我来说，她就是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所有有关于她的记忆都是来自于别人，或是来自于那些记忆碎片。对我来说，她也是个‘神’，我并不想成为她……”
    “但是，我的所有一切都是来自于她，我如果要把自己和她剥离开来，似乎‘我’就不是‘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
    “你是谁的孩子其实并不重要，你现在的生活来自于你自身，来自于在很多个关口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你是谁’不重要，‘你想成为谁’才是重要的。”
    兰瑟斯·罗素说出了这些话。
    扪心自问，这也是他自己问过自己的问题，而他也想清楚了。
    很久以前，兰瑟斯·罗素就知道，如果不想清楚这个问题，很多时候就会做出错误的选择。而他，是个头脑清楚地人。
    你想成为谁？
    当听到兰瑟斯·罗素提出的这个问题时，苏诺眼前突然浮现出那幅让她刻骨铭心的景象——黑云袭来，虫潮退去。
    我想成为谁？
    或许很久以前就已经有答案了。
    哈迪斯堡停机坪。
    宋雷看了看远方，轻轻地笑了笑，然后对杨格说：“我们走吧。”
    他又看了一眼一旁阴沉着脸的拉莫斯·霍华德，“好了，我走了，多谢！”
    拉莫斯看了看宋雷，心里有点不忍，但依然硬着心肠点了点头。
    杨格叹了口气，推着宋雷的轮椅就要登上太空梭。
    这时候，一阵风飘过，远处一架太空梭瞬间就来到了停机坪。
    苏诺从太空梭上走了下来。她迟疑了一会儿，径直来到宋雷面前。
    “爸爸……”
    虽然最后还是来为宋雷送行，可是此刻她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其实，她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可是她不知道这些话是对眼前的这位“爸爸”说的，还是要对已经回归星空的那个“爸爸”说的。
    “爸爸……”
    苏诺很难过。
    宋雷看着她，又笑了起来，“来，阿诺，让我抱抱你。上次抱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我的小臂长；现在都已经这么大了，看到你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苏诺听着他的话，心痛如绞。她走上前，弯下腰，轻轻地抱住了宋雷。
    “爸爸，我能问个问题吗？”苏诺哽咽着问道，“为什么给我起名叫‘苏诺’，除了对我母亲的诺言以外，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吗？不是‘林’，不是‘宋’，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是‘苏’呢？”
    宋雷松开了苏诺，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因为我们都是元帅的卫队成员呀，所以那时候我们开玩笑，都叫自己是‘肃卫’。后来决定带着你逃亡时，宋霆就给自己取了名字叫‘苏卫’，并用这个名字制造了一系列假的身份证明，那你自然而然就是‘苏诺’了呀！”
    “你们都很爱联邦，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按照你们的说法，这其中也包括我的母亲。可是为什么最后她又亲手毁掉了半个马杜罗，制造了‘马杜罗雾夜’呢？”苏诺站直了身体，直视着宋雷，又再次问道。
    “那是因为，你是她最后的底线了。”宋雷肃然答道。
    “你认为，那个时候，她还爱联邦吗？”
    听到这个问题，宋雷默然了，过了好久，他才说道：“我认为她还是爱着联邦的，只不过联邦已经偏离了正确的方向，所以我们决定发出我们的声音。毕竟最后事情发展成那个样子，与我们也有关系。因为在最初，当那些过激思想出现时，我们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我们没有采取当机立断的措施……”
    “这也成了你们的事？”苏诺感到不可思议。
    宋雷看着困惑地苏诺，突然觉得，实在不应该再向这个刚刚20岁的孩子多说什么了。
    雏鸟已经离巢，飞向高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人可以替别人选择。
    为什么要给她那么多压力？
    为什么要赋予她那么多使命？
    她已经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成人了，让她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这不就已经达到最初的目的了吗？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回去了。”宋雷又再次道别，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苏诺目送着那架太空梭消失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中，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拉莫斯·霍华德看着自己的孩子就那样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心里难过得要命。
    刚才，他的心在狂跳，生怕苏诺会跟着宋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