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有人从密道另一端走来。袁文清没抬头,这密道之中百步即有铁门阻拦,机关控制,能从外面走到这里,如今澶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袁文竞。
来者果然是袁文竞。他伸手握住石头墙壁上的长明灯,往左用力一扭,又轻轻往外一拉,拦路的铁栏杆自动向一旁移转,让出路来。
来到袁文清身后,有些奇怪地问。大哥,您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翻翻,怕时间久了,忘了,总的心里有数。袁文清手撑地面,站起身来。
袁文竞看看左右,抽了抽鼻子,皱起眉头。这木桶之中是火油?大哥,您是想
未雨绸缪罢了。若真有那么一天,袁家也遭了蒋家的难,那时候,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屋子。免留后患。
袁文竞有些不悦,这回他来澶州,堂兄多有悲戚之语,让人觉得不祥。他勉强挤出个笑容,安慰道:蒋天南已死,咱们少了个心头大患,大哥也可以放宽心些了。
袁文清把手中的账册扔在地上,既然蒋天南已死,他的这份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袁文竞上前捡起来,掸去灰尘,翻了几页。这是咱们多年来布下的天罗地网,日后更可以制衡各方面人事,让那些心存二志的人有所忌惮。大哥,此物还是留着的好,说不定何日就派得上用场。
听他如此说,袁文清露出些苦笑。二弟,还是别盼望这些东西能派得上用场,等他们上场之日,只怕,就是我们袁家穷途末路之时了。
袁文竞的眉心纠成一团,他忽然生出些怀疑。
袁家大房究竟还能不能继续做京城镇南侯府的坚实后盾?袁文清这个族长是否还值得委以重任?他的消沉低落之姿已太过明显,明显的让人怀疑是否下一刻他就会失去控制。
镇南侯在京城杀伐决断,步步惊心,需要的是一个永远坚定、顺从、执行力强大的后盾,而不是一个充满怀疑、消沉、随时有可能失控的盟友。
他想起父亲常念的一句话百年世家,犹如参天巨树,不免枝派繁多,良莠不齐。若是有残枝败叶,枯蒿腐草,为着整棵树着想,也唯有把那残枝枯蒿都砍下去。
若是有那样一天,他们也唯有舍弃澶州一系,舍弃长房袁文清。哪怕断臂,也要求生。
他压制住心头的不安,尽量声音平静。您说的有理,我也不过是未雨绸缪。大哥,陛下的圣旨已到了澶州。
已经有旨了?
是。已经定案。蒋天南以死谢罪,家产充公,其子免职,杖一百,流放岭南。蒋家女眷和奴仆由澶州官府就地发卖。另外,蒋家抄出来的银子,从中再拨款二十万两给澶州海防,其他由周珩带回京城,收归国库。陛下已召周珩回京了。大哥,您就放心吧。
放心?袁文清心中一叹。这么说,三弟的案子也定了?
袁文竞顿了顿,三弟判了流千里,不加杖刑;郑秋鸣判了流三千里,杖二十,罚没家产。胡庆判了杖二十,拘役一年,涉案官员都已经判了。
袁文清神色微凝,暗自思量,若是这一次没有脱身,陛下会将袁家怎么判。袁文竞心里也在想这件事,兄弟两个一个只道万幸侥幸,一个却生了兔死狐悲之心。
该来的还是要来啊!袁文清把蒲团放回原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头看了看这件屋子。看来,我得去看看母亲了。
这段日子,方氏衰老的厉害,头发大把大把掉,皮肤蜡黄,两眼无神,每日只靠汤药吊着精神。她望眼欲穿等着京城的回信,等来等去,不成想得到的却是爱子流放千里的消息。
来回话的管家婆子脸上也有戚色,袁初夏颤声问,蒋家的女眷就地发卖?
婆子垂着头,是啊,二小姐,官府告示是这么说的。
会卖到哪去?
这个,大概不会是什么好地方。清白人家也不大肯买些罪臣家眷和奴仆,怕惹是非,也怕沾晦气。
方氏支着瘦骨嶙峋的胳膊,靠在榻上的矮炕桌上。听了这话,恶声恶气的怨道:蒋家害了多少人,要我说就该满门抄斩
袁初夏被母亲吓了一跳,忍着惊惧不安,道:死了也就罢了,被卖了,若是卖到那些肮脏地界,可怎么活。
方氏被病痛和心痛折磨的憔悴不堪,心中哪还有一丝怜悯,只剩下满腹怨怼。
他们蒋家趾高气昂、贪得无厌之时,可曾想过今日的下场。我的文波却是冤枉的,他是被人心怀不轨拉下水的,那该死的郑秋鸣
这番话成了她的咒,头痛时念,心痛时念,无时无刻不要念一念,唯有念一念,她才能求得片刻心里的安慰。如此,满府下人连带初夏都麻木了。
门口有小丫鬟进来通传。太夫人,大爷过来了。
滚!方氏喘着粗气,指着小丫头骂,什么袁家大爷,好威风么,自己的亲兄弟,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了,我们娘三个碍着你的眼,何不拿条绳子来勒死我,反正我也活不长了,做什么要害我的文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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