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岐羽熬的。”孙福运说,“熬了一下午,边队和高排长也有……”
“你熬的?”顾长愿惊喜,嗅了嗅,闻到苍术和草果的味道,是上好的草药,忍不住说:“谢谢。”
他拉着岐羽坐到床边,岐羽的羊角辫有点松了,顾长愿想替她绑好,可右手使不上力,只好作罢,摸了摸她的头:“干嘛苦着脸?”
岐羽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顾长愿越是触碰她她越是颤抖,她真的喜欢顾长愿,除了婳娘和岐舟最最喜欢他,顾长愿轻抚着她的头,温柔的触感在她身体里翻搅,她咬着嘴唇,眼里没哭,心里却湿成一潭,苦楚、委屈、脆弱、气恼、害怕全都涌上来。
她擤着鼻子,掩盖内心的慌乱。
“谢谢你的药,”顾长愿撩开岐羽的刘海,岐羽侧过脸,不敢看顾长愿的脸,更不敢看顾长愿胳膊上的伤。
“但我还是想问你,兔肉粥里的幽猴肉是你弄的么?”
岐羽身子猛地一颤,气氛悄然变得紧张,孙福运和边庭同时看向岐羽。
“别怕,不是怪你,只是我们需要弄清源头,这对我们梳理疫情很重要,如果我错怪你了,你就摇头……”
岐羽咬着牙,下颌隐隐迸出青筋,顾长愿轻轻摁住岐羽的肩膀,屏住呼吸,等她回答,可等了很久,岐羽依旧无声无息。顾长愿只好又说:“你不摇头我就当你默认了?”
岐羽一僵,终于抬起头,飞快的瞟了一眼顾长愿受伤的手臂,轻轻嗯了声。
弱不可闻的一声嗯,却如裂帛刺耳。边庭和孙福运也怔住了,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亲耳听到还是难以置信。顾长愿心都揪紧了,脑中飞速地闪回一幅幅沉重的画面,从岐舟的死到凤柔的哭闹,从六十年前的混乱到婳娘跳下山崖,从尕子的女人一尸两命到小猴子鲜血流,无论哪一幅画面都比不上这一声嗯来得绝望。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闭上眼。
屋内鸦雀无声,岐羽紧拽着碎花裙,手指抠出深痕,顾长愿等了很久,叹气道:“你讨厌镇上的人吗?”
岐羽不吭声。
“不摇头就当你默认了?”
岐羽还是不做声。
顾长愿又问:“你讨厌我吗?”
这次岐羽飞快摇头,顾长愿扑捉到她眼底的慌乱,深吸了一口气:“那边庭、高排长、平头呢……你讨厌他们吗?”
岐羽愣了很久,轻轻摇头。
“那就好,”顾长愿柔声说,捧起岐羽的脸,让两人视线相对。
“你为什么这样做,现在先放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我想救镇上的人,边庭、高排长、平头还有上岛的叔叔阿姨,他们都想救岛上的人……”他轻抚着她的脸,“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第一百二十章 终局(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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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镇子久违地燃起了篝火,岐羽把屋里的苍术、陈皮、藿香、草果通通筛好洗净,就着篝火熬了一大锅药汁。孙福运看着岐羽灰扑扑的脸,蓦然想起婳娘临终前把牛角杵交到岐羽的手中,那时候岐羽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无措地像一只走失的幼鹿。
婳娘的死似乎把岐羽的人生撕裂成了两半,所有事情都可以归结为在那一天之前或之后。
他走到岐羽身边,想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没开口,岐羽就递来捣火杵,指着柴火堆。孙福运会意,蹲在篝火边帮着生起火。到了第二天清晨,镇子上空罩着浓郁的药味,蒜仔把药汁分给每一户,岛民听说岐羽熬了药高兴得快要落泪,比起上岛的医生,他们更相信岐羽。岐羽熬完最后一盅,趴在地上睡着了,孙福运擦了擦手,背她回屋。
帐篷里,凤柔倚在墙边,她已经注射了五次血清,从一开始的排异呕吐,到现在已经能倚靠着静静坐上五分钟,虽然她觉得她还可以多坐一会儿,但医生总劝她躺下休息。治疗她的是一个中年女医生,矮矮的、微胖,隔着厚厚的防护服看不清长相,但声音很慈祥,说话温温软软,每天都会问她今天好些没,起初她发不出声音,急得要哭,女医生就轻轻捏她的手心,说,别怕,别着急,没事的,让她忍不住想象她毫无印象的母亲。
翠翠躺在床上,渐渐意识清醒,茫然地看着帐篷里来来往往的白衣人。自从这些白衣人来到岛上,岛上就漫着恐惧的气息,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守着帐篷,用面罩照住脸,在镇上喷洒奇怪的药水,把病人拖进帐篷。可那些人再也没有出来,只时不时能听见他们痛苦的叫喊。
此刻,一个白色的身影蹲在她床边,见她醒了,招手唤来医生。医生用棉签浸润她的嘴唇,凉水入喉,让她身体里的灼烧感减轻了许多,渐渐想起白衣人叫许培文,地位很高,上岛的医生都听他的。
“还害怕吗?帐篷里和你想的一样吗?”许培文问。
翠翠张望,帐篷被白布分成了许多隔间,每一间只有她张开手臂那么宽,地上铺着一层白色被褥,勉强当做床,左右两边被布帘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不知道躺着谁。对面是凤柔,她弓着背坐起,微微仰头,笑眯眯地看着医生把针头扎进她的手腕。凤柔瘦得不成人形,脸上几乎只剩一层皮覆在骨头上,头发也少了很多,稀稀拉拉像旱地里钻出来的稗草,如果不是她笑的时候会习惯地眯起眼,她几乎辨不出那是凤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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