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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兵乱中的贵公子(01) шoo⒃.vǐp

    政事堂里气氛和谐,没有被早朝影响半分。
    相公们同在朝堂几十年,如非必要矛盾绝不上脸,平日相处熟稔随意,话题一路从沉闷的天气跑回中老年人在意的养生,又滑到家里刚会走的小曾孙。女皇最年轻,新晋也升了辈分,参与讨论兴致勃勃。
    唯一的年轻人小太子在朝会憋了一早上,回政事堂和老人家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百无聊赖中见到亲切的小姨妈如蒙大赦,赶紧招呼到手边的桌案来。
    桌上笔墨齐全,李令之顺手取来备用,低声问:“今日早朝好久,很多事吗?”
    李慈不着痕迹瞥了眼右首下饮茶的赵相公,小声道:“沧州事吵得厉害,殉职那位赵刺史的谥号拉扯老半天,定完阿娘直接叫退了。”
    赵氏名门、一方知州、死的勉强光荣,还是相公族侄,不吵谥号才怪。
    “定的什么?”李令之好奇道。
    李慈几个月来很知道殉职知州的过往事迹,不以为然道:“礼部拟了几个,阿娘选的‘渊’。”
    两人对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未尽之言:谥还不错,女皇对这倒霉刺史挺客气。
    李令之问:“今天合该柳钦当值,他怎么没来?这叁年我没见过他无故迟到呢。”
    李慈道:“陈相帮忙带了告假折子来,说是母亲重病,留下看顾。”
    难怪。李令之心下了然。
    她这位柳同僚乃是魏国公留在上京的幼子。他祖父母随明帝远嫁,几十年忠心耿耿,他爹他哥长年镇守西北吃沙子打番人,他为侍疾缺勤,女皇即便不想批也应该批。
    那头,相公们与女皇结束闲聊,转而开始议事,小辈们也识趣地收声。
    屋外的雨星星点点,湿润了沉绿的琉璃瓦,小股成溪,愈演愈烈,渐次奔流淌落屋廊窗棱,淅淅沥沥地织出一张绵密的雨幕。
    礼部尚书卫恪先报,未来有数场节庆和祭礼接踵而至,即便移居熙山别宫也不能马虎。他是个斯文有礼、风度翩翩的慢郎中,一把好嗓子低缓醇和,悠悠枚举着安排,听得在座早起的中老年人昏昏欲睡。
    女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团扇,突然一合掌,“啪”地拍飞袭来的瞌睡虫,笑道:“文柏先等等,这些还远,不如还是继续说沧州事,早讨论完早翻篇嘛。”
    卫恪承爵怀宁侯,先父卫琅是靖王表兄,因救驾受过重伤,去世很早。他和姐姐湖陵郡主自幼养在宫中,兼做齐国公主伴读,习惯了替小公主收烂摊子和做场子,前两年补入政事堂,一贯低调。女皇点宰相的主要也是杵个“自己人”,方便做托和拉人投票。
    今天的卫尚书也从善如流:“圣人说的是,自然是沧州事更急。”
    祭祀有成例可以遵循,反而沧州事一堆抚恤丧仪定谥需要讨论,其他应对还没定的时候,礼部还真不急。
    李令之直起腰,打上十二分精神。
    沧州兵乱,听名字就很不愉快,从爆发到失控到目前收尾,发展相当魔幻。
    起初,沧州只是遭受了旱灾,酷烈但相对常见,同附近的瀛、深等州一样,近些年年景不大好。天扛着不下雨,想爱民如子没那个条件,各县各州能撑就撑,不能撑还是得硬撑。
    今年的老天还算给面子,全境零星下了几场小雨,勉强播种了下去。
    缺水就要争水,北地民风彪悍,械斗闹的凶起来人命案子频发。沧州治下盐池县令因为调解械斗不慎重伤,正在巡视全境的知州得到消息后去主持,哪想到才改道没走多少,给不长眼的山匪扣了!
    知州随从奔回州府向通判求救,抽空给驻守的偏将报了信。
    偏将是个新贬来调防的小将,出身不错,脾气很坏,脑子还热。年轻人心气盛,点一拨兵就去剿匪,没成想被打个落花流水,自己也受了伤,回营高烧不退。
    山匪打败朝廷小将胆气大盛,乘夜摸进驻地抢粮,带不走的就烧。
    能拿来装贬官的驻地原本就不是个好地方,定员两千,实际可能不满一半,除几个小校,大多是刚放下锄头的新兵。山匪进来大闹一通,再嚎一嗓子“将军死了”,兵营直接大乱!
    混乱中,亲兵果断背着偏将跑路,新兵六神无主,胆子吓破了,倒有好些被自己人砍死踩死。营盘闹哄哄一夜,一片狼藉,胆大的混人投了宼,胆子小点的逃了。
    而另一边,知州随从的运气不好,没到州府就坠马死了。通判留守州府,好几日没收到知州消息,着人去寻,半道遇到病恹恹的偏将及其亲兵急急赶回,州府这才知道出事。
    通判问明始末,赶去营盘,残兵收整后只余百多人,派人出去打探,回报的消息却更坏——
    那伙山匪一不做二不休,砍了知州,拉拔起队伍造反了!
    大周复国四十年,先帝励精图治,交给女儿一片生机勃勃的天下。今上治下堪称海清河晏,如此穷凶极恶的乱祸实在罕见。
    女皇当庭摔了笔,这是明晃晃地打她的脸!
    接下来的事就比较超出朝廷想象了。
    山匪里有高人,抢占一县只杀主官,又开仓放粮,又打土豪分田地,一时间声望大涨,名声居然还不坏。
    而境内另一处营盘,上下级的勾心斗角穷图匕现,下级一不做二不休,砍死上级带士卒哗变,火速打下邻近的县城。
    民乱正式升级成为兵变。
    天下大乱前百多年,河北藩镇早已尾大不掉,名义上还奉天子为正朔,实际是节度使的国中之国,和上京朝廷极少甜蜜相处。
    百姓见惯战乱,对伸手只会要钱的中央极其缺乏尊重。复国至今,北地勉强长出两代人,情况也只略好一些,血液里一言不合拉反旗是有传承的,十分的顺手。
    沧州目前归属河北道,算是中州,被占的则是个中县。兵乱的消息一开始压着,反军胆大,借县令名义办鸿门宴,邀请通判来主持。谁知道耍刀的手狠,握笔的心狠,通判胆子更大,领一队仆役前来,酒过叁巡,突然发难重伤反军头领,仆役一拥而上乱拳伺候,当场控制了形势。
    原来,通判赴宴前发信定州,就近向负责防卫河北道的宁边军借了人,仆役便是副统军的僮仆假扮。官军无令不可调动,情况太紧急,副统军借家僮救命也算是从权。
    头领既死,无主乱兵奔逃投向山匪。山匪——现在叫义军了——获得了补充力量,连下沧州叁县、临近瀛州一县,更有开县“弃暗投明”的,一时造反事业搞的如火如荼。
    通判退守州府,几道折子连发,因道路偶有不通和遗失,最后是堆在一起送上的京城御案。
    女皇大发雷霆。
    才免过税赋的地方,出现什么义军,义个头啊?
    当即敕命宁边军就地组建剿匪幕府,沧州通判权任安抚使总领民事,又遣禁军前往。
    总之,尽快把事态给平了!
    宁边军刚开始布兵,时有不巧,突然天降暴雨。匪军正冒出个会打的能将,携甘霖气势大盛,一放晴就压着官军狂揍。
    官军承平多年,本就散漫,宁边军正副统军的关系还十分恶劣。初时,双方摩擦互有胜负,经过一次次决策失误,官军大败溃散,不仅统军阵亡,幕府都给一锅端了。
    消息传到京城,一片哗然!
    幸有副统军重整余部,小胜一场挽回颜面,之后却由于独断专行,被御史隔空参个狗血淋头。
    禁军先遣此时终于赶到,一个月后,乱局渐渐有了起色。十日前,匪首被擒,至此,在大多数人心里,沧州兵乱便差不多结束了。
    匪军的首恶、从犯那是要抓回京城等枭首示众的,匪兵无知从逆,死罪可免,发回原籍既往不咎。官员军士死了的要抚恤,有功的要嘉奖,有罪的要问罪。另外还有旱灾、水灾造成的饥荒、溃堤、赈灾、疾病,战后还需要重新恢复生气等……全是乱哄哄的官司。
    宰相和钱袋子凑齐,忙的就是这些事儿,地方具体执行有安抚使,政事堂得定个调子。
    李令之下笔如飞,许久没有起身。
    诏令自有格式,生搬硬套很方便,取人名、事迹、处理等塞进框架即可,但今天工作量难得的大,李令之虽然很会背书,一时要从繁杂记忆里择出最合适的言辞,就有点卡壳。
    她正经读书只读到十二岁,因为重病就辞学了,之后一直休养。即便上学的时候,伴读不论在弘文馆还是崇文馆,从来不是学士的重点。
    李令之那会儿仗着记性好,想着学的差不多一辈子够用了,离开也不觉得可惜。当差以后有两个束发读诗书的同僚做对比,就算不愿意,也得承认的确比不过。
    她是将将蓄满的一汪池,不断竭泽而渔,同僚却好似江河湖海,信手拈来就是字字精准。
    李令之越写越烦恼。
    总得寻个法弥补。
    ————
    男主还没有姓名。
    之后会有附加章随便解释一下本文风俗设定,有兴趣可以看,不看也不影响剧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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