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绥做了个长长的梦。
她从来没做过这么痛的梦,仿佛一只油锅在身体沸腾,她浑身动弹不得,只有热油灼烧着心肺,胸腔里却像灌满了水,喘息都费尽力气。
她以为她就要死了。
临死的时候,她以为她会看到阿娘,可那实在是太久太久之前的记忆,绥绥甚至已经看不清她的样子。
痛极的时候,她只想到了李重骏。
绥绥听见他唤她,那样真切,他的声音,他急促的呼吸,他坚硬的胸膛起伏,他冰凉的手指镇着她的脸颊……苦涩的药汁灌进口里,她却只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清凉的松柏气,到处都是。
这世界,到处都是李重骏。
然而她再醒来的时候,殿内静悄悄的。
除了宫人,就只有翠翘背坐在榻边,在低垂的纱帐下轻声啜泣。众人见她醒来,都喜不自胜,连忙去通报太医。
只有翠翘,欢喜中似乎还带了点悲哀。
绥绥想爬起来,身上还是没有力气,只得倚在枕头上,勉强地对她笑道:“姊姊快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也不知怎么就闹成这样子……我睡了多久?吓着姊姊了罢。”
“已经叁日了。”翠翘忙按住了她,垂泪摇头:“我竟不知……”
她的话没有说完,太医便被宫人引了进来,翠翘只得匆匆退了出去。宫娥们为她放下锦帐,太医给她诊了脉,又瞧了瞧她的脸色。
太医叫她娘娘,叫得绥绥很是难受。
他说娘娘没有大碍,只是身子还弱,长篇大论地背了半日药书。
绥绥听得更难受了,虚弱地打断他:“那先生看我这是什么毛病呢?”
太医脸色一僵,书也不背了,敷衍了几句,借故写药方,连忙下去了。
绥绥愣了愣,又问宫人李重骏在哪里。
宫人小心翼翼地说,太子殿下上朝去了。
这原是极正常的事,可她们的脸色就像太医一样僵硬,似乎都在忌讳着什么。
绥绥这时才发现殿内的宫人换了一批,已经不再是从前服侍她的人。
她忽然感觉到了不好,不敢再问下去,也没有力气再问。宫人们端来米汤的时候,她已经又陷入了昏睡。
再醒来的时候,她在李重骏的怀里。
还是这张床榻,这间静悄悄的内殿,只是天色暗了下来,纱帐拢住了如豆的灯火,李重骏环着她躺在榻上。
这次是真的了,她却吓了一跳似的,忙要挣脱,虚弱的动作正好闹醒了他。
李重骏一怔,忙把她抱得更紧了,他眨了眨眼,睫毛在灯下清浅,竟有种温柔的怜惜。
他笑起来,像松了口气:“你醒了。太医说你脱离了危险,我只不信。”
绥绥很不适应这样的李重骏,分明是她大病了一场,怎么他倒像变了个人似的?想到这场病,绥绥也管不了那么多,先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得了什么病?”
李重骏避而不谈,只是说:“几日水米不进,竟瘦了这许多,起来吃些东西好不好?”
绥绥看着他,又艰难地问了一遍,“我到底怎么了。”
他搂着她,捏了捏她的手臂,仿佛是想验证她的瘦削,绥绥费力地甩开他的手,李重骏叹了口气,终于低声道:“是我不好。”
绥绥目瞪口呆。
她便是打死,也不信李重骏会说出这四个字。
他又说,“是我不好,让你中了妒妇的伎俩。”
绥绥震惊出了一阵眩晕,李重骏慢慢说了下去,告诉她是中毒,是山茄花汁,就下在她内室的银壶里。
而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太子妃。
对于这场病,绥绥曾有过无数猜想,譬如她着了凉,吃了什么相克的东西,或者忽然得了绞肠痧。
她万万没想过,是有人害她。
但是李重骏言之凿凿,都已经查清楚了,是一个洗衣裳的宫人,每叁日来送次衣裳。那日因为翠翘睡着,也没有人服侍,便给了她可乘之机。
她常来往绥绥的住处,同几个宫人熟悉,知道只绥绥有吃冷茶的癖好。
黄门搜查时发现浣衣局前些日死过一只白猫,被几个小宫娥发现埋在了树下。他们觉得蹊跷,便挖出来查验,才知那猫就死于山茄花汁,个个严刑拷打,这才查出那宫人。宫人几次寻死,皆未成,受不住拷问,终于供出是受太子妃指使。
而这其中的缘由也一样明明白白。
绥绥被封做了昭训,一个有宠爱又有名分的侍妾,自然是正妻眼中的眼中钉,何况这正妻还是备受冷落的正妻。
这一切太顺理成章,绥绥再不相信,也寻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怔怔道:“那太子妃……”
李重骏淡淡道:“杨氏阴谋下毒,已经禁足在宜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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