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出现的时候，周晓月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她以为只有韩佳那种情况才需要叫家长，忘记自己考试进步同样被老师看重。
    隔了一段时间没见面，周晓月都有点不认识她的父亲了。
    她觉得陌生。
    眼前的男人穿戴整齐，精神却不怎么好，仔细看就能发现疲态，看着老了一点。
    周晓月张开嘴唇，没有马上喊出那声“爸爸”。
    周平看她纠结迟疑，不自在地拧起眉毛，他沉闷地解释：“是薛老师告诉我，你这次考得不错。看来你没和爸爸说大话，真做到进步了。”
    他生硬地为两人之间的隔阂搭话。
    周晓月小幅度地动了动，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虽然周晓月的成绩还远远到不了优秀的程度，但对比以前，她从来没有考到过这么高的分数。在老师眼里，这是一个应该告诉家长的好消息。
    周家夫妇知道了确实很开心。
    周平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来一趟。
    自从上次周母来找周晓月被怼了回去，周平就知道周晓月心里憋着气，他想着让女儿冷静一段时间，就没有再联系。
    他确实是抱着周晓月吃不了苦早晚会回头的想法。
    毕竟周晓月连他们全都靠霍家的话说得出来，周平也拉不下脸和她聊。
    谁知道周晓月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心，这么久了，就没给家里打电话要钱。
    周母因为女儿变了一天天地掉眼泪，他心里也不好过。
    周平不知道周晓月是怎么撑下来的，有没有找卫沉和霍长英帮忙，但他知道考试成绩是做不了假的。
    周晓月是认真在学。
    她越是动真格，周平反而越觉得心慌。既觉得错怪了女儿，又觉得离女儿更远。
    周平再一次打破沉默，“咳”一声：“好了。既然考出成绩了，就回家吧。”
    周晓月抬眼看他，疏远又小心。
    她摇头说：“我还不想回去。”
    “我在学校住习惯了，比较清净。”
    周晓月的话让周平脸色变了变。
    那个家对周晓月来说，已经不再是家了。
    周平声音一变，急着追问：“晓月啊，你是不是还在生爸爸妈妈的气？”
    “我们以后不会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你不想陪上课，就不去，还不行吗。”
    周晓月脸上没有一点喜色，只是平静地拆穿：“是霍家那边没有再催了吧。”
    周平尴尬地顿住，半晌才说：“那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答应。”
    “我说过了，我想要取消婚约。”
    周晓月刚说出口，对面那张脸就微微沉了下去。
    但是周晓月没有退缩，又重复了一遍，她不再害怕表达自己的心情。
    周平不甘心地问她：“除了这个呢？”
    “要是真的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就不会一直问我。”周晓月低下头，“明明我不想要，你们还逼我，是因为你们更需要这门婚事……”
    周平来了，她并不是没有任何情绪。
    她其实也有一丝期盼，觉得周父周母会对她的进步感到高兴。
    可到头来，他们还是更想要维系所谓的婚约，还是更想要得到霍家的利益。
    如果周晓月在这件事情上永远都不听话，那么她对周家是不是就失去了意义？
    周平被女儿的话拉下了堪堪维护的脸面。
    他下意识地想斥责，却又骂不出口。每一次的教训，都将周晓月推得更远。
    何况周晓月还说中了最关键的地方，周平也对此感到无力。
    连这个从小宠大的女儿都醒悟，要找一条能自力更生的出路。
    他们却靠着霍家赚钱，不能自拔。这样的钱，来得太快，太轻松，周平都忘记自己艰难打拼的日子了。
    周平抬起手抹了一把脸。
    “晓月，你别觉得读书好就能过得好，没那么简单，婚约的事你再想想，长英对你多好啊……”
    周晓月再也听不进去这样的劝告，甚至感到一阵讽刺。
    她曾经有多相信他们，现在就有多抵触。
    “你们都这么说，但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好，是我想要的吗？你们教过我读书吗？教过我别的吗？”
    她一句又一句地戳破。
    “从小到大，你们都在跟我说，要好好跟霍长英在一起，好像离开他，我就没办法生活。事实是离开他，你们就没办法赚钱！”
    “周晓月！”
    周晓月继续说：“我不是你们的女儿，霍长英才是你们的儿子。你们根本不相信我的话，甚至不相信我的身份……”
    周平整张脸通红，又气又臊。
    但看到周晓月那双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的杏眼，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发火。
    背着周晓月做亲子鉴定到底是周平理亏，他歉疚地垂头，精气神全没了。
    “那次……是爸爸鬼迷心窍了。长英说了他和阿沉的事，我们就想再确认一下……”
    周晓月听出一丝蹊跷，她忽然反应过来。
    “你是说，是霍长英让你们做dna鉴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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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谁也不能欺负
    追问之下, 周晓月的语气都变得急切了些。
    “霍长英说了什么？”
    周平的脸却变得尴尬而疑惑。“晓月……”
    她提起霍长英的语气，让周平惊愕地迟疑了一会儿, 然后周平才回答：“长英说起他们两个都是在第一医院接生的, 我们就想到了你。
    我们也是担心你受到他们两个的影响，想东想西的才……”
    周晓月的心跳一点点变慢，仿佛被什么压着一样。
    她的表情也放慢了, 连张嘴、眨眼都变得迟缓。
    她知道霍长英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事。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是按照霍长英想要的方式长大的。
    然而周晓月还是想不到，霍长英会在这些事情后计划从周家下手。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所谓的“独立”和“离家”也只是霍长英推动的一环。
    那些随之而来的勇敢、快乐忽然多了一层沉重的负担, 拖拽住她。
    少女雪白的脸上蒙了一层暗沉的灰。
    她唇齿间颤了一下, 低声呢喃：“是他说的, 是他做的……”
    周平打量着她的神色，不明所以, 但是还想要争取，于是又开口。
    “鉴定的事是我们不对。但现在至少我们都知道了, 你是我们周家的女儿, 永远都是。”
    周晓月紧绷着的表情被刺了一下，释放出抗拒的信号。
    她蜷缩着, 皱着眉小心地往后退，像是遭受过伤害的小动物做出的应激反应。
    她没有否认：“我知道，我是周家的女儿, 我会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好好报答你们的。”
    “但我不是用来讨好别人的工具。我不要做回那个没有自己的想法只等着结婚嫁人的周晓月了。”
    这次, 她不是在征询意见。这不是疑问, 也不是请求。
    她只是平静地告诉周平。
    她的话一字一句, 却格外有力。
    少女的杏眼依然水润而明亮，但是闪烁着的，却是坚定、不屈服的光亮。
    周平来之前，想过周晓月会哭闹，会顶撞，会讽刺，会谩骂……
    但他设想了种种，却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番话。
    他愣住许久。
    周平一直认为他了解这个女儿，甚至比周晓月自己还要了解她。
    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周晓月已经不是他认为的女儿模样。
    面前这张漂亮的脸还很年轻，那种一眼就能看清的稚嫩和少女神情的笃定、坚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刺痛了周平。
    他竟然让还没有成年的女儿说出自己赚钱给家里的话。
    周平说不出之前准备好的腹稿，他声音干涩，只能勉强挤出一句：“晓月，你这段时间的变化，爸爸已经看在眼里了，不会再逼着你做那些不喜欢的事……”
    周晓月眼睛里映出拒绝和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