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谚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时间飞速流逝,他瞄了一眼手表,收了絮叨:“详细的事情下次再跟你说,我得去一趟爸那边了。”他依依不舍得用指腹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滚了滚喉结,声音发着抖:“妈,我现在很幸福,你在那边就放宽心吧。”
回程的路上,孙谚识的思绪随着倒退的景物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逃”出戒同所的那天。
铜墙铁壁的戒同所就像一座与外界隔离的监狱,他被关在这里整整两个月,虚弱消瘦,路都走不动,又怎么可能独自从戒同所逃出来。其实那天是他妈瞒着他爸去了戒同所,把他接了出来……
在大事面前,他妈是个缺乏主见的人,所以把他送去戒同所是他爸的决定,所有手续也都由他爸办理、签字,戒同所有严格规定,谁签字送进去就得谁签字接回家。
那天他妈为了把他弄出去,大费了一番周章,一个平时老实到甚至有些木讷的女人,为了儿子沉着地撒谎,谄媚地递烟,涔涔冷汗湿透了后背,终于有惊无险地把他弄出了那个人间地狱。
在公园一角,他妈拿了一叠钱给他,泣不成声地推搡他:“快逃,逃到你爸永远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妈别无他求,妈只希望你幸福平安。”
他拥抱着他妈瘦削娇小的身体,哽咽回答:“妈,我一定会幸福平安。”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孙谚识慌忙蹭了一把,手背蹭上一片水渍。
驱车到达养老院,孙谚识没有立刻下车,他给朗颂发消息:中午想吃拔丝地瓜。
嘴里发苦,想吃点甜的,他知道家里没有地瓜,只是想撒个娇。
朗颂秒回:好,给你做。
毫不迟疑的四个字,甜进了心里,孙谚识漾开嘴角,回复:逗你的,等我回去再说。
收起手机,他下了车,绕到后备箱拿东西。
养老院大门已经贴上了春联,一路上只剩光杆儿的大树小树也挂满了喜庆的红色小灯笼、中国结,而与浓重的年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活动室里寥寥可数的十几个老人。
绝大多数老人都会被家人接回去过年,这十来个留在养老院过年的老人,大概是孤寡者或者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没法回家、不肯回家——例如他爸。
孙谚识站在窗外轻叹一口气,睃巡室内,在老地方找到了他爸,他爸坐在窗下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书。
孙谚识进门,径直走到窗边,叫了一声:“爸。”
孙建新抬起头,淡淡地“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孙谚识又说:“我刚从墓园过来,陪妈聊了一会儿。”
孙建新的嘴角微微颤了下,他抬手扶眼睛掩饰眼底的情绪。
“我给你带点吃的过来,还买了件羽绒服。”孙谚识提着好几个手提袋,勒得手指充血,但没放下,试探性地问,“给你拿房间放着吧?”
孙建新再度抬眼,毕竟是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怎么会瞧不出孙谚识是有话想说。他沉吟不语,等了片刻才起身。
孙谚识放慢步速跟着前面佝偻的背影,比起上次,他爸精神了很多,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
进了房间,孙谚识先扫视一圈这个今天第一次来的小房间。面积十二三平米左右,里边放了一张单人护理床,床头有紧急呼叫设备,床尾横放着一张小桌,上面放了一瓶塑料假花和几份报纸,再里边就是一个卫生间。
虽然小,但看起来挺舒适。
孙建新自顾自坐下,闷不吭声地拿起桌上的报纸看起来。
“爸,我知道你不会跟我回家过年,我就不劝你,直接说事了。”孙谚识用脚把一条塑料凳勾到身边,坐了下来如实交代,“我搬进了新房,把小店给租出去了。”
孙建新盯着报纸,半个字没看进去,仍维持着冷峻表情。
铺垫了两句,见孙建新没什么反应,孙谚识继续道:“我搬去新房是因为我遇到了那么个人,决定以后和他好好过日子。”艰难地咽了咽喉结,他说,“他是个男的。”
“砰”一声,桌子被重重拍响,孙建新陡然站了起来。
孙谚识也站起,并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语气难得地强硬:“我也曾认真考虑过,要不如你的愿,找个女人生个小孩安生过日子算了,但我想着想着就会冷汗涔涔。我一个同性恋,怎么能怎么敢去耽误一个女人一辈子?小时候,你教我做人要‘无悔于他人无愧于己心’,我要真这么做了,就是与你当初的教导背道而驰,有愧于他人有愧于自己!如果我妥协、认命了,那我这六年来的坚持以及妈的死就变得毫无意义!总之,我就是遇上了那么个人,想跟他搭伙过日子,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腐烂在酒精里。我只是单纯地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你接受、祝福,我们的父子关系也不可能变得更糟糕了。”
话毕,孙谚识立刻转身走出了房间,他不敢去看他爸的神情,但比他预想中要好——毕竟他爸并没有追出来揍他。
一口气走出公寓楼他才停下脚步,但他没有离开,站了一会儿又原路返回,躲在暗处观察他爸。他并不想大过年的特意过来把人气出个好歹,只是因为今天是他爸最惦记他妈的一天,也是他爸心肠最软的一天。
其实他一直知道,比起恨他怨他,他爸更多的是怨恨当初吵架后离家的自己。所以他特意在今天提起了他妈,利用他爸的愧疚,期盼他爸固执的思想至少能有那么一点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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