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听明白了。贺夫人是觉得彭家挑了一户不如他们贺家的,觉得彭家看不上贺家,这才看彭夫人不顺眼。
彭夫人抿着嘴,冷声回了句:“不劳贺夫人操心了。”
贺夫人却没理会,先朝钟萃福了个礼,态度十分真挚:“娘娘见谅,臣妇也是见彭夫人脸色不好,这才出言提醒了两句,不料彭夫人不领情,反倒是臣妇在娘娘面前失礼了。”
她还朝彭夫人歉意一笑:“彭夫人可莫要见怪,你也知道我这人说话就是直了些,别往心里去了的。”
彭夫人不如马氏能说会道,气得脖子都红了。
这话正、反都叫她给说了,彭夫人又不傻,马氏这话先是点了她的状态,打着关心她的旗号,实则不过是在揭她的伤疤,再来个以退为进,毫无诚意的表示歉意,最后显得她好像不通情达理,那马氏宽容大度一般。
当着钟萃的面,彭夫人面上难堪,生怕钟萃怪罪,手心紧紧攥着,朝钟萃福礼:“是臣妇们在娘娘面前失礼了。”
钟萃目光平静,抬了抬手:“彭夫人不必多礼,自回去便是。”
彭夫人感激一笑,端着酒盏回了位置,刹那,钟萃只听一道声音传到耳畔。贺夫人马氏面上挂着笑,心里却冷哼一声,幸灾乐祸的:【当年我贺家来提亲,非说我儿房里有通房小妾配不得,彭大人如今还不是照样跟远方表妹纠缠不清,也是本夫人回来晚了些,不然早早就能看上彭家的热闹了。
彭大人也是老不羞,一把年纪了还跟远方表妹搅合在一起,那表妹都多大了,亏他还下得去手的,以他的身份,何不抬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妾?也是这何氏傻,一把年纪了还想不开,非要去跟旧情人争风吃醋,闹得全京城都看了彭家的热闹。】
钟萃掩了掩眉,遮住眼里的惊讶,抿了口茶水压了压惊,缓缓开了口:“本宫还是第一回 见贺夫人。”
贺夫人马氏连连点头:“是是,臣妇去了外地探亲,本也想早些回来拜见娘娘的。”
【要不是得了京城传信,应该是再过两月才该回来的。】
为了看死对头家里的热闹,贺夫人接到传信,二话没说便命人收拾了行礼,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贺夫人跟彭家不对付,彭家的事更是事无巨细的花了大力气打听起来,从彭家那个远方表妹入住彭家,到彭家开始闹出矛盾,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的。
【谁知道彭大人跟那表妹还险些就成了一桩好事呢,那表妹嫁的甚么人家,彭大人如今甚么身份,谁心里会痛快,本应该留在彭家吃香喝辣的,如今反倒成借住了,哪里能没落差的,人家看不上何氏享了多年的福,使了些手段也是常事。
也怪何氏没脑子,不过就是棱模两可的说些话,送几回汤水,叫男人有些心疼遭遇罢了,何氏就闹了起来,也就是彭大人给惯的,又不是抓奸在床,便是当真抓奸在床了,如今这样的身份,那表妹还能有名分不成?反倒这何氏自己,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她善妒了,男人都好面儿,先前彭大人进宫时瞧着便不大高兴,她这样,迟早叫男人厌弃,若是当年她应下亲事,现在本夫人倒还能帮着劝几句。】
她就不一样了,她体贴大方,府上小妾抬了一房又一房,只要碍不到她的地位,马氏是不会管这些的。
钟萃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贺夫人当真是记仇了,早年的事现在还如鲠在喉,不时提及。不过因着贺夫人所言,钟萃下意识朝着百官方向看去。
彭大人来者不拒,闷头喝着酒。
一品诰命们敬完,下边的夫人们也朝钟萃举杯。待敬完,夫人们便三三两两的说着话,赏起了舞,宴至夜深,在器乐声中微酣,连钟萃脸颊都泛起了绯红,微微昏沉,手肘支着,天子朝这边看了眼,沉声开了口:“时辰不早了,朕先回宫了,爱卿们随意便是。”
天子起身朝外,以钟萃为首的后妃们自然跟上,杜嬷嬷扶着钟萃跟着,用臂膀撑着:“娘娘少饮酒,今日难免多喝了些,头晕是难免的,娘娘往老奴身上靠靠,待回宫命人送了解酒汤来便好了。”
钟萃实在没力气,轻轻点点头,往杜嬷嬷身上靠,进了后宫,没过上一会,杜嬷嬷停了下来,接着钟萃被拉到另一个臂弯里,钟萃甩了甩头,抬了抬眼:“陛下!”
闻衍“嗯”了声,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怎的喝上这么一点就不行了。”
“那臣妾以后多喝一点。”
他的声音更不满了:“妇道人家,喝酒做何。”
钟萃不知该如何回,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随口说道:“今日臣妾看彭太傅像是有甚烦心事一般,喝了不少。”
天子自也是注意到的,对太傅的行事能力有些怀疑,这都又过了好几日了,太傅还不能妥善的处置好家中之事。
但到底是臣子家事,天子无意窥探,更不会随意说出来,反倒还为太傅打起了掩饰,女眷之事迟早会传到宫中来的,他说得半真半假:“太傅与其夫人近日吵了几句嘴,过几日便好了。不过是别人的家中事,德妃定然是不知道的。”
钟萃问:“陛下也不知是何原因吗?”
闻衍只知道大概,但具体因何闹起来却是没有细问过,彭太傅也说不清楚,每每只说是彭夫人心眼小,妒忌,闻衍轻轻摇头:“不知。”
钟萃头一扬,显得十分骄傲。
她知道啊。
第147章
身后只有宫人们跟着,前殿里还有些丝竹之声隐约传来,钟萃耳边只听得轻微脚步声,心里静谧起来。
钟萃平日话少,性子也有些沉闷,如今已是不同的了,换做往年时,钟萃更是鲜少同人争辩,多是自己退后忍让一步,不愿过多招惹了是非来,谁赢谁输不重要,便是如今她已经当上了德妃,也不愿出风头,管闲事的。现在酒意上涌,却叫钟萃生出了一股争强好胜的心来,她反问当今:“陛下可知贺大学士家中那位夫人与彭夫人不睦。”
天子一心放在朝政上,除了与诸位大臣们打交道,向来是不插手臣下后宅之中,哪里会知道臣下家中,哪位夫人与哪位夫人不睦的。
他细细认真想过,轻轻摇摇头:“这,朕倒是不知。贺大学士自先帝时便在朝为官,为人知变通,颇有些能力。”
大学士协助审议奏章,起草诏令,同属内阁,是天子幕僚,贺大人与另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曾是先帝时期的官员,彭、范两位大人大学士加封太傅,本就是天子心腹,入内阁后,在朝政上,天子更是多有依赖,时常召他二人并着尚书们商议国事。召贺大学士几位的时候甚少。
钟萃张了张嘴:“臣妾知道。”
闻衍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拐着弯在不满他方才断言她定是不知那句话。
堂堂一宫主妃,岂有这样小心眼的。
在宫中,嫔妃们向来是表现自己的大度宽和的一面,绝对不会把这一面露出来得罪了人的,尤其还是当着天子、太后等的面上。这是记仇了。自古上位者的心胸并非那等能撑船的,天子尤其如此,天子高高在上,目无凡尘,便是前朝手段那般厉害的苏贵妃,在面对先帝时也是伏低做小,故作娇弱。记天子、太后这些正经主子的仇可还了得的。
闻衍虽不是先帝,但同样是不喜女子心眼太小的。若换做往日,他定会是训责一通,叫人好好反省。他勾了勾唇,但钟萃不同,钟萃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天子对她的脾气十分了解,钟萃入宫四年,第一回 见她,这钟氏还是性子只有兔子大小,如今倒是能唬一唬人了。
自上回这钟氏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后,她又如同出动的兔子一般缩了回去,轻易不开口顶撞,格外乖顺,闻衍心知她固执,还当她会一直压在心里,就这样一直乖顺下去,没料她今日倒是探出了洞,还带刺了,叫闻衍心里反倒生出了两分惊喜来。
他微微朝钟萃的方向倾身,余光在身后看过,见宫人们离着几步远的跟着,听不清帝妃二人的对话,天子弯了腰,声音低了低:“是朕说错话了。”
钟萃讶然抬眼。“陛下。”
宫人们离得远,只有他们帝妃二人独处,身为男子,便是跟自己的妃子弯弯腰也无人知晓,无伤大雅的,天子这般安慰自己,拉了拉钟萃的胳膊,向来叫人猜不出情绪的脸柔和了下来,“你莫要再生气了。”
天子赔礼,钟萃闻所未闻,他这样弯下身段,叫钟萃反倒是震惊又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陛、陛下不必如此。”
钟萃只是借着酒意上涌才敢脱口而出,她说完后心里便隐隐有些后悔,生怕在天子心中落下一个小心眼的印象,惹了人不悦,只是那股倔劲撑着,心里却已经在想过,若是天子当真指责她了该如何回答,该说些甚好听话叫天子打消这个坏印象。
钟萃在心里已经收刮了不少学过的词来,一句都没用上。
钟萃的反应着实有趣,惊讶得瞪圆了眼,哪里有平日半分稳重模样,闻衍生了两分逗弄的心,“怎么,吓住了?”
钟萃老老实实的点头。换做任何人,都会被吓住。
闻衍朝她道:“朕有那么可怕吗?你不必怕朕。”
他越是这般说,钟萃回答得便越谨慎,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有谁当真不怕天子的?钟萃小心恭维了句:“陛下是好人。”
“朕上回送你的你可喜欢?”
当日出宫,那小贩华三同他说了许多男女相处之道,各种送礼,赢得女子芳心等,天子头一回听闻,心里十分震惊。
天子只知男女到适龄,家中便会给他们定亲,待走完三书六礼,择下良辰吉日便结为夫妻,成亲后相敬如宾,各司其职,男子负责光耀门楣,支撑门户,女子在家中生儿育女,打理家务。
这世上婚配大多如此,朝中亲近的大臣们也都是这般走过来的,甚至太傅们也从来没提过男女之事,这还是天子头一回知道这男女之事中间也有这样大的门道。
男女定情,这中间少不得往来送礼,以表心意,这礼传达的就是心意,因此格外要慎重,只有送到旁人心坎上去,那才能叫人高兴,迎得芳心。
天子向来只重朝政,头一回听这些市井小儿女们的恩怨纠缠,倒也是格外新鲜,闻衍原本对那小贩所言并非相信的,只在送了些许宫外不值钱的小玩意,反倒钟萃瞧着十分高兴后,对那小贩所言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闻衍一直以为只有越发珍贵之物才能聊表心意,原来不是。
女子在意的并非是东西贵重,而是心意。
他说的是那几件从宫外带回来之物,钟萃想着那被处置的兔子糖画,目光闪过心虚,轻轻颔首,路面泛着宫灯的暖光,看不大清面目,闻衍只听得她果然如他所料的回道:“喜欢的。”
既然德妃喜欢这些宫外之物,那下回赏赐便换成这些小物件罢了。
前边两行宫人提着宫灯开道,不多时便到缀霞宫了,宫门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皇长子满脸惊喜,窝在嬷嬷怀里朝钟萃伸手:“母妃!”
钟萃快步两分,上前把人接过来,朝身边永寿宫的宫人看去,宫人朝他们福了礼,道:“太后娘娘陪大皇子玩耍了会,如今已歇下了,命奴婢们把殿下送回来。”
皇长子明霭已过了周岁,如今正是能走的时候,在永寿宫里满宫殿的跑,高太后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跟在长孙后边,生怕他摔着碰着了,更是伤神,估摸着他们要下宴了,便命人把人给送了回来。
高太后倒是想留皇长孙在永寿宫住,早前高太后也曾接了人去宫中的,便是入夜都好好的,高太后还命人来同钟萃说了声,前脚送信的宫人一走,后脚他困了,要安歇时,这才不依的闹起来,非要找母妃才肯歇下。有过那一回,高太后便也不强留人在永寿宫住下了。
闻衍二人都听出了宫人的意思,闻衍在皇长子的小屁股上拍了拍:“朕倒是不敢叨扰太后太久,你倒是叫太后受累了。”
明霭睁着眼,大眼里满是不解:“父皇。”
“嗯。”闻衍应了声,朝钟萃道:“外边风大,进去吧,朕改日再来。”
钟萃先前还当天子一同到缀霞宫,今夜里会在缀霞宫歇下的,钟萃面上什么都没说,只乖顺的点点头,抱着人朝天子福了个礼:“臣妾恭送陛下。”
“嗯。”闻衍背着手,面上面无表情,带着杨培匆匆走了。
钟萃抱着皇长子,在天子离去后,顺从的带着他先进了宫中,生怕他被风给吹着了,便是他们这样的大人受了凉都要病一回,何况是这么点的孩子,钟萃哪里敢大意的,若换做只她自己,自是按规矩,恭送天子远远离去方才起身。
杨培跟在天子后边,回头看了看,不时给天子禀报:“陛下,德妃娘娘已经进门了。”
“嗯。”闻衍意兴阑珊,兴致不大高。好一会他才说了句:“你说,她怎的不挽留朕几句呢。”
四下宫人头垂得更低了。也只有杨培这个御前红人敢上前恭维:“娘娘那是知礼、懂规矩呢。”
杨培还记得早前陛下说起后宫嫔妃时,其中不满的一条便是娘娘们心思重,再如何装模作样,但动作语气无不暗示着想要陛下多留留,多赏赐一些,多宠爱一些,杨培作为心腹,自然是知道陛下最是讨厌这等后宫争宠手段的,哪里会满足这些娘娘心思的。
事实果真如此,陛下理会都不曾理会,德妃娘娘与这些后宫嫔妃却是不同,规矩懂礼,不曾暗示要天子多给些宠爱,自然叫陛下高看上心,更合陛下心意。
“说来这也是陛下英明,德妃娘娘由陛下一手教导出来的,自然是随了陛下的性子,重规矩,知礼节,何况陛下这也是为了娘娘好,想来娘娘心里也是心知肚明的。”
今日宫宴年节,按理陛下该在中宫宫中过夜,但当今并未设有中宫,陛下若是宿在缀霞宫,难免叫人对德妃娘娘有些微词,待德妃娘娘造势起势后,这些事也会被朝臣攻讦,提及娘娘为妃时如何,阻碍娘娘通向那青云路。
杨培自以为猜到了天子的心思,只当陛下是想到了其他嫔妃在天子离去时的行径,顺到德妃身上,与其他嫔妃所做不同,在捧了德妃后,还不忘了对天子恭维一番。
闻衍在他身上轻瞥一眼,轻哼一声,抬腿大步走了。
杨培连忙跟上,心里还有些忐忑。莫非是他说错话了?杨培忍不住在心里把方才的话仔细思虑过一遍,逐字的解读了,并未发现有何不对之处。
第148章
宫宴后便到年节,头日宫中宴请百官,今日宫中夜宴,供天子嫔妃同饮。连被禁足的数位嫔妃也在列。
自淑贤二妃被贬后,高位只有良妃位份保留,禁足于宫中。禁足时日太久,良妃如同变了个模样一般,脸色苍白,从前良妃谨小慎微,在未被封妃前十足低调,着装节俭,如今端坐在妃位中的良妃头上戴满了朱钗,身着明艳的衣裳,倨傲的端坐着,身侧也无人奉迎。
低位的嫔妃们凑在一起,眉眼间瞥过时带着点好奇,转身又小声说话去了。
良妃竭力挺着背,不肯叫人看轻了分毫。早年宫中有淑贤二妃,余下以良妃为首的都是嫔位,良妃居嫔位末,却是头一个封妃的,一跃在众嫔之上,与禧妃等人的关系当时便生了裂痕,如今良妃出宫,禧妃等人不止与她位份相当,同坐高台,身侧更是有着无数低位嫔妃奉迎恭敬。一方天地,顿时颠倒了个。
良妃被禁永安宫许久,与宫中嫔妃已经断了往来,永安宫被封,平日只有一二粗使宫人能通过角门里进出,良妃也只有从这时候才能从粗使宫人嘴里得知宫中的情形,粗使宫人得知的消息少,除了宫中大事,便只有偶尔听其他宫人说上几句猜测、闲话。
禧妃等人被封为妃的事良妃是知道的,也不例外,她不由得看向上座,上边除了天子、太后的高椅,下边还有一把,那是如今宫中四妃之一的德妃的位置。
德妃钟氏,她为妃时,她不过只是个小小的才人,踩着她上位,如今倒是成了宫中位份最高的了。
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她的。
打理宫务这个差事,原本也该是她的。
钟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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