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妧面色如常,只道:“劳烦李公公了。”
李全贵连忙笑道:“公主殿下当真是折煞老奴了。”
说罢就转身前去崇德殿中,不多时就从殿中出来,然后脸上还带着一点儿笑意,一只手抬起朝着殿内的方向,躬身道:“陛下现在正在殿中等着公主。”
崇德殿内的构架和从前一般无二,谢妧上次前来,虽然也不过才是五月中旬,还不到半载,再次前来的时候就有些觉得恍如隔世。
在谢妧最后的记忆之中,她在梧州的那场梦之中窥见了前因后果,谢策的性情大变,父皇母后的双双薨逝,在那场梦之中,她最后看到谢东流的时候,是他腹部中剑,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衣袍,他双目通红,下颔处青筋直冒。
陇邺自建都起,在位君主推行仁政,天子剑几乎也没有出鞘的机会,而谢东流提剑而来,却也是在混乱之中,因这把天子剑而死。
谢策当年在为他们入殓下葬的时候,背负着不仁不孝的骂名,只因为当年傅纭和谢东流两人入皇陵的时候,是自陇邺建都以来,唯一的没有同棺而葬的帝后。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谢策在那些稗官野史的记载之中,说他枉顾人伦,弑父杀君,毫无人道可言。
以至于到现在,谢妧都不知道这件事到底应该归咎于谁,母后知晓傅家要对谢允下手,并没有劝阻是真,也并未告知父皇也是真,谢东流忌惮傅家外戚专政,阿策性情冲动不稳,所以在谢允和阿策两人之间摇摆不动是真。
后来因为谢允身死,这因果而起,阿策不知情,想要护着傅纭和谢东流二人也是真。
这种种因果,也说不上是谁的错,母后没错,父皇没错,阿策也没错,甚至于那时谢东流提剑前往凤仪殿的时候,谢妧也能看得分明,其实父皇根本就没有动过一丝一毫想要杀了母后的念头,不过就是借此杀鸡儆猴——
不过废后,应当……也是真。
谢东流此刻站在崇德殿中,负手站着望向窗外,站得极为挺拔,虽然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但是单单从背后看去,却还是让人觉得不过才刚刚而立。
窗外是那株梨花树,也不知道谢东流看得到底是那株光秃秃的梨花树,还是宫阙外的世界。
他听到了殿内传来的脚步声,转步回头,看着谢妧道:“阿妧。”
谢妧顿在原地,唤道:“父皇。”
“父皇已经和李全贵吩咐下去了,之前既然阿妧既然就是直入崇德殿,”谢东流看着她,“那么日后也是,不管阿妧是不是嫁了人,或者这宫中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变故,父皇也都会一直是阿妧的依仗。”
谢妧道:“阿妧知道。”
大概是因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们两人现在站在这里,一时都有一点儿无从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还是谢东流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谢妧跟前,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半倾下身子和她平视,“你之前一声不响地随着他们一起前往梧州,父皇还没找你算账。”
“你可知道当时父皇听到你也随着你弟弟他们一同进城的消息,担惊受怕地几夜都没睡好。所幸还是平安归来,不然父皇还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着,顿了一下,“出行梧州在路上可受到什么委屈?你不能以真实身份出现,可有人敢对你不敬?”
谢东流这样说话的时候,语气实在是说的上是极为温和,谢妧心下一个酸涩,朝着谢东流摇了摇头。
谢东流看到她摇头,脸上的神色缓了一点,然后朝着谢妧比了一下,“你当年跟在父皇身后的时候,不过才到父皇膝上,有日早朝前你哭闹不止,父皇还让个女官就这么抱着你在朝中,这一晃,朕的阿妧都长这么大了。”
“连带着胆子也是,一声不吭地就敢随着他们一起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他半倾着身子好好看了看谢妧身上,确认了她并无半点伤痕以外,大概是看到了景佑陵在殿外等候,突然话音一转:“其实一直到了现在,父皇都觉得为你挑的这个夫婿极好,日后把你交到佑陵这孩子的手上,父皇也算是放心了。”
“父皇也能看得出来,佑陵那个孩子,也是当真想护着你的。”
谢东流就这么兀自说着,几乎还没给谢妧出口的机会,等他这句话话音刚落——
谢妧突然出声,抬眼看着谢东流道:“……父皇不想问问阿妧今日是为何而来吗?”
谢东流脸上神色一顿,眼睑也垂了下来,连带着声调也有点儿沉,“今日早朝之上的时候,阿妧你也应当都知道了。听闻你之前去了一趟凤仪殿……是你母后让你前来的吗?”
谢妧摇了摇头,“并非是因为母后。”
谢东流脸上神色莫辨,过了一会儿才温声问道:“那父皇这么决定,阿妧会恨父皇吗?”
胞弟身为嫡子却并未入主东宫,谢妧的身份恐怕也会随着变得尴尬,虽然长公主的地位并未因此改变,但是谢允毕竟和她不是同胞所出,她虽然只是一介公主,又已经嫁入景家,可能并不会受到什么大的影响。
但是谢策和傅纭却会。
一个正宫所出的嫡子,和一个稳坐中宫数年的皇后,为此操劳了这么多年,最后却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是站在傅纭的立场来说,甚至谢妧本身的立场来说,谢东流问出这样的话也是实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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