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还没等到薛府派人上报称病,薛继就收到了一封从江陵送来的家书。
看见送信的人一身素衣,腰间一圈白绳,薛继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打开信逐字看去,果然不出所料。
这是报丧……
刚过上元节不久,正月十八,薛家老头子、薛继的父亲薛尧,夜里合眼睡去,再也没有醒来。以他老人家这年岁,算是寿终正寝了。
薛继乍一闻讯,心底五味杂陈,愧疚大过哀痛。他少时在江陵总忤逆父亲,两人一言不合就要争吵不休,这毛病到了中年也没改变多少,上次回去,饭桌上两人就冷了脸。
掰着手指数来数去,他这几十年来也就回去了这么一两次,再说每次回去也待不了多久,就那十几日的时间,大多还都是陪着母亲。
薛继心里堵着难受,眼中却是干涩极了,怎么也落不下眼泪。
“收拾东西,准备回江陵。”
沈玉容怎会看不出他眼中的痛苦,听了这话,紧跟着应了声,转身就要回屋收拾行囊,可脚下稍稍一顿,又踌躇了。“陛下那边……”
薛继沉声道:“我这就入宫面圣。”
——
御书房;
秦胥掩着嘴咳嗽,手里的巾子上已经染了殷殷血迹。他靠在正中央的龙椅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薛继。
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才道:“你是说,为父丁忧?”
丁忧一去就是三年,三年里朝中局势千变万化,再回来时,或许已经是陈绍的天下了,你当真舍得?
这一句,秦胥没有说出口。可他相信,薛继不可能没想到。
“朝廷离不开丞相你,朕可以准你夺情。”
薛继心里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太假了。谁不知徐阑才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就算没了他,有徐阑在,一样能太平无事。
再者,他当真以为人心里只有权势、利益?
“臣在朝二十余年,回家不过两次,虽尽为臣之忠,却一日未尽为子之孝,如今家父离世,臣心中悲痛欲绝、痛不欲生,守孝三年未必能抵心中愧疚,何况夺情。”
这一番话薛继说的声泪俱下,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屈膝跪拜,语气诚恳:“臣欲为父丁忧,恳请陛下恩准。”
秦胥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紧紧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盯出一个洞,从而看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薛继就一直长跪不起,两人都一副怄气的架势,让御书房内的气氛陷入了僵持。
许久,秦胥头一回妥协了。
“准了……”
次日清晨,薛继带着长子薛琛快马加鞭先出城去了。身后是王衢驾着车,沈玉容携女眷两三人紧紧跟随。
跋山涉水回到江陵,不出意料又有官员出城相迎,吴衍获罪流放之后,薛继还没见过新上任的这位知府大人,可今天他实在没有闲情雅致跟这些官员打交道,一甩袖子逐个打发了,入城直往薛家赶。
薛府的大门前两年刚翻新过,薛继到了门口看着陌生的门面牌匾还不敢认,唯独上边挂着的缟素白帆,让他确定了这就是薛家。
薛继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推开了薛家的大门。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顿时潸然泪下。
“母亲,大哥,嫂子。”
常氏已然满头白发,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松开了一旁薛祁扶着的手,上前抱住了薛继,声音颤抖,眼中带泪。“我的儿,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母子二人相拥许久,薛继轻声安抚着年迈的母亲,直到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薛才祁领着他到父亲灵前。
薛继跪在灵前磕头,薛祁在一旁低头看着他,看他满脸憔悴,眼角、额头上的皱纹,头发里夹着的银丝,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这次回来待多久?”
薛继刚刚抬起头,还跪着没起身,听他问话,便应了一声:“三年……”
“三年?”薛祁本以为他如今身为丞相最多待上十天半个月,听他这话顿时大惊。“等你回去,天早该变了吧?”
薛继苦笑道:“我先是薛家次子薛继,才是大周丞相。我就是再怎么被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迷了眼,也不能连孝都不守了。”
薛祁有些欣慰,却也忍不住担忧。“陈绍不是池中之物,你就算回来了,也不能真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明白……”
薛继在父亲灵前守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屋休息。
还是他原来住的那间屋子,里面的一桌一椅都没动过,跟二三十年一模一样。
或许是年老了,不比年少轻狂,薛继心中隐隐生出些退意。那个位置,步步谨慎、如履薄冰,非寻常人能受得起的。
此时,他突然明白了当初江晏为什么一去不回。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意,薛继盖着被子躺下了,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为什么,连着几个夜里,他刚一闭眼就能听见陛下唤他「丞相」的声音,那声音飘飘荡荡,在他耳边徘徊不去。
第138章 许琅下狱
长宁十八年四月
薛继丁忧回江陵已经有一年了,虽说官员丁忧期间应该离开朝廷不问政事,可他身为丞相,又怎能当真整整三年不闻不问呢。
每月总会有从京中送来的信,无非总结这一个月发生的大事,若是本月太平无事,就会换成圣上的亲切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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