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冰冷。
淮王有千言万语,终究道:“太子妃是很好很好的女子。”
二十余年,他已经要忘了连璧的样子。
只依稀记得她进宫时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裙,一双黑亮眼眸,比先帝所赐的诸多珍宝更为耀眼。
元簪笔站在暗处,神情有些模糊,他点头道:“我会告诉月中。”告诉乔郁,他的生母是一个怎样出色的女子。
听到这个称呼,淮王笑了笑,他看着元簪笔好像看着第一日入朝觐见的元簪缨。
他想说当年元簪缨恩宠甚隆,可直呼皇帝的字,然而元簪缨结局如何他们都知晓,一把病骨支离,面南引火自尽,死前三缄其口,再被伤病折磨得神智昏茫时也不曾抱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还想说,君臣有别,任谁做了皇帝心都不会像从前,还是要早早认清,勿要走上一条无可挽回的路。
可他只是说:“其实皇兄当年,同现在,十分不同。”
若皇帝如当年这把,元簪缨怎么愿抛却一切只为实现皇帝心中所愿呢?
纵然方才百官朝贺时乔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率先拉起半跪在地的元簪笔,然而……故人心易变。
元簪笔知他好意,只道:“多谢王爷提点。”
话已至此,两人皆无话可说,淮王不多时便提出告辞。
元簪笔仍旧按原路走回去。
他想起那些没看完的东西,忍不住按了按生疼的太阳穴。
有朵花吧唧一下落到了他肩膀上。
元簪笔转身。
乔郁从树丛中跳出,一面朝他走来一面摘头发上脸上的叶子。
元簪笔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乔郁叉腰,看着他的表情更加理直气壮,“别叹气,再叹气你也换不了了。”
元簪笔道:“你在那做什么?”
乔郁道:“偷听。”
元簪笔:“……”
他一时无语,看了看乔郁的脸,似乎想目测他脸皮的厚度。
乔郁望着淮王离去的方向,不满道:“前面那些说的都好,后面那句皇帝之前也不是这样是什么意思?青天白日竟敢挑拨我与你的关系。”
元簪笔道:“那你被挑拨了吗?”
乔郁对他的反客为主十分疑惑,道:“难道不该是我问你吗?”
元簪笔也不管他,道:“依本朝律法,先帝驾崩,新帝要守国丧三年,三年之后方可举行大典,眼下陛下虽然没死,但已与死无异,你如何想?”
乔郁笑眯眯道:“要我给皇帝守丧,决然不可能。故太子死因有异,我欲查明。”待事实水落石出,莫说为皇帝守丧,皇帝根本不可能入宗庙。
元簪笔点头:“好。”
“但即便如此,眼下亦不是举行大典的好时候,诸事繁杂无比,朝中尚虎视眈眈,”乔郁道:“且待两年之后,朝局稳定,海内升平,真相大白之时,我方能放心。”
元簪笔继续点头,“好。”
乔郁顿了顿,“你有心事?”
乔郁心惊,不会是把淮王那几句话听进去了吧?
皇帝心易变那是他自己有毛病,不是所有人都翻脸如翻书。
乔郁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哪怕他和元簪笔说我此生绝不疑你,我在你面前永远只是乔郁而非皇帝,若元簪笔心中有芥蒂,也只以为他在稳住他而已。
淮王啊淮王,乔郁咬牙,可真是害人不浅。
元簪笔摇头,“没有。”
乔郁毫不客气道:“这话是哄傻子。”
元簪笔大步跨进偏殿,拿起数本奏折扔到乔郁怀中,“既然月中不傻,且将这些事料理清楚。”
乔郁今天一整天都在面见大臣,分而治之,需好言相对者有,需威逼者有,需利诱者更有,乔郁从前便觉和这群同僚打交道十分烦人,今日方知何为小巫见大巫。
乔郁小心看着他脸色,觉他无异常,才拿起奏折,坐到元簪笔面前看。
事务繁琐如丝线,除却能分派给朝臣的,仍有无数需要亲自处理,又不能快刀斩乱麻,然而就算再反感也要忍着。
“你真无事?”乔郁忽然道。
元簪笔又推来十数本。
乔郁把嘴闭上了。
……
一年半后,朝局已然稳定,各州稳定,呈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边境之前虽有摩擦,但业已解决。
现在只有明年春日的登基大典,算得上乔郁眼下唯一大事。
他本是如此以为,元簪笔却突然病倒,数日发烧,太医虽用尽良药,但无济于事。
自元簪笔第一日发烧,乔郁就不顾群臣反对,日日住在元府,上朝再回宫中,散朝同诸位大臣一道出宫。
乔郁虽在名义上还不是皇帝,但即便不是,此举未免过于惊世骇俗,一时之间,反对的奏折如雪花飞上乔郁案头。
乔郁觉得天冷,干脆拿那这些文法精妙的劝谏奏折引火。
元簪笔梦中常有呓语,有时只是模糊词句,有时却是长长句子,仿佛是在同人说话一般。
乔郁手贴了贴元簪笔滚烫的脸,低声道:“再不醒来,我就……”就什么?
能威胁元簪笔什么?
乔郁只得苦笑。
只听元簪笔喃喃道:“月中……”
乔郁应答一声,与他额头贴着额头。
元簪笔声音被烧得沙哑,只道:“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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