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他出画室,辛副院长在走廊外的花坛边抽烟,见到人了,抬手冲他招了招。
“辛老师。”
缪存不像别的教职工和学生,张口闭口都是院长长院长短的,他都一视同仁叫老师,辛院长听了,心里很熨帖。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初。”
“病好了?”
“医院说好了。”
“哦,医院说好了,但是你不知道自己好没好?”辛院长揶揄他。
“好了好了。”缪存忙不迭地回,浑身紧张。
辛院长笑起来,“没关系,别紧张,精神病嘛,不时髦。”他用眼神神秘地示意自己戴着腕表的左手:“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年轻时自杀过两次。”
缪存:“啊?抑郁症吗?”
“很多,躁郁,赶时髦,画不出名堂,苦恼于斯拉夫女人对我不感兴趣,以及伏特加喝多了。”
缪存:“……”
“我刚才看你画画,想法跟以前的你又有不同,看来病了这一趟没白病。”
辛院长又夸他,缪存不怎么会谦逊,只好说:“骆老师也说我进步了。”
“唔……”辛院长沉吟片刻,“我以前说,比起法国,你更应该看看俄罗斯,不过现在我要跟你说,艺术的流派是流动的,俄罗斯古典最早也是欧洲古典的分支,你去了法国,要是能多看看多思考二十世纪前的东西,对你也有好处。当然,要是等你回来了,又想去列宾进修,我的推荐信也随时为你恭候。”
辛院长说完这一番话,将烟在垃圾桶上捻灭了,最后说:“现在去画古典,需要时最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觉得缪存是这样的人,但不打算用自己的高帽来左右缪存的选择,因此话只说到了这里便停了。
·
骆明翰严格遵守医生给出的作息时间,吃过了午饭走动走动,便去床上午睡。朦胧间听到楼下钱阿姨惊喜的异动时,先是怔了一怔,脑中一个念头蹿出,便瞬间清醒过来,摸索着掀开被子下床,一路扶着墙和桌子走向门口,“是谁来了?”
他做出冷峻不耐、因被从午睡中吵醒、无奈才被迫出来看看的主人模样,仿佛没有一丝猜想和期待。
“是我。”席霄寒似笑非笑,一出声,便看到骆明翰脸上的表情恢复了真实的淡漠,不由得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你怎么过来了?”骆明翰走出门口,lily赶紧扶住他,让他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了。
“听俞且歌说你瞎了,来看看热闹。”席霄寒故意说。
钱阿姨吓得赶紧解释:“嗐呀你瞎说什么!什么瞎不瞎的?只是暂时性失明!你也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吧,这两株长白山活参不是你送的?”纵然知道骆明翰看不见,她还是亮了一下,粗壮的根茎上参须饱满,还带着松土与苔藓。
未等骆明翰说什么,席霄寒自在地在另一张沙发上搭着二郎腿坐下,嘲弄笑一声:“暂时性失明?这个说法骗骗自己也就算了,还想骗得了他?”他斜了骆明翰一眼,直剌剌地捅刀:“医生都没敢跟你说复明几率有多少吧,说明低于30%。”
lily讨厌他,对他怒目相向,但她老板没有任何表态。
钱阿姨魂都要吓飞了,以为他是来探望病人的,没想到是来落井下石添堵的,拼命冲他使眼色,边笑着说:“现在大夫都保守,不敢把话说满……”
席霄寒轻飘飘提醒她:“这两株活参刚下飞机,再不好好养护,死了可就不值钱了。”
钱阿姨赶忙拎着盒子走了。
“辛苦你大老远来看我笑话,”骆明翰让lily给客人沏茶,边淡漠而略微遗憾地说,“可惜我瞎了,所以你再怎么幸灾乐祸,我也看不到了。”
“你不止看不到我的幸灾乐祸,”席霄寒接过了杯盏,吹了吹茶沫,“也看不到你那个小画家的画了。”
lily真想把热茶泼他脸上了。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对一个看不到他画、欣赏不了他艺术、连颜色都分辨不了的人感兴趣呢?”席霄寒悠悠地说。
骆明翰静了许久,没有情绪地笑了一声:“看来缪存的确让你很挫败。”
席霄寒噎了一下,反正骆明翰也看不见,他爱怎么恼羞成怒就怎么恼羞成怒,恶狠狠瞪着他说:“放屁,那小屁孩关我什么事,就是看你遭报应爽得不得了而已!”
骆明翰仍是很倨傲的模样,下巴抬着,神情冷峻,让人很容易便忽略了他的弱势。
席霄寒很喜欢他这幅模样,无比的高傲,无比的英俊,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他。他爱折腾骆明翰,就是喜欢看他为自己失控潦倒慌张的模样。从俞医生那儿知道了他失明,原本是抱着满满的心软、同情、怜悯,和一丝残余的爱意来的,但一看到骆明翰强势一如往昔,他就瞬间犯起了老毛病。
席霄寒重坐回沙发中,哼了一声,阴阳怪气说:“你不用在我面前故作坚强,跟你弟弟比起来,你确实看上去就是一幅哪怕世界末日金融震荡股市地震公司破产众叛亲离也死不了的样子,怪不得眼睛瞎了也等不到人回心转意!”
lily可听不下去了,“昨天缪存还来过,他等下还来!”
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为了找场子临时编的。
骆明翰神情一顿,但很快敛去。席霄寒显然也意外到了,lily得意洋洋地冲他一扬下巴——反正她老板也看不到,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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