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的他凝视着扭曲的铜镜,里面倒映着他的可悲。
“你叫什么名字?”那边,良久过去,雾隐终于开口打破了殿中令人窒息的氛围。
楚昱没有犹豫,他打定那蜃妖不拿这具身体的主人当个活物看,因此也不会询问他的姓名,于是便毫无顾忌道:“胡毛毛。”
这三字一出,难以言喻的朴素气息就顿时席卷了这座雅致肃穆的殿宇,蜃妖赶紧抬头,瞪向楚昱却欲言又止,恐怕这个格格不入的名字打消了自家主子的兴致。
但不想雾隐却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反倒是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隐约像是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宠溺,道:“倒是可爱,不过还是上不得台面,不如我为你取一带玉的字,就缀在姓后如何?”
端茶的少年闻言一时失了神。
——玉,昱。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一个再怎么剔透都只是凡石,一个却是如日当空,光芒万丈。
少年的落寞无人得知,此刻殿中各人都怀着不一样的心思,只听雾隐话音一落,楚昱就感觉怀中的梧桐叶陡然阴冷起来,就好像揣了块玄冰似的格外刺骨。
楚昱简直苦不堪言,忙不迭回道:“谢大王好意,但这是生母赐名,毛毛不敢弃。”
此言一出,殿中众妖表情各异,但都是脱不了惊骇,就连那心灰意冷的少年都有些讶异,难以置信这个新来的小妖竟然驳了雾隐的提议,毕竟就算是他,在最得这人宠爱时都不敢违逆其半分。
而这小妖怪却……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不识好歹?
霎时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等待着即将降临的狂风骤雨,但谁知半晌过去,上面却一点波澜都未起,只有蜃妖还算胆大地抬起头来,想着说些什么话挽回那小妖的错谬,但谁知竟是冷不丁撞见了雾隐亮得可怕的眸子,说是狂喜可又像是要择人而噬,吓得他连忙又惊恐地低下头去。
“哈哈哈哈——好!!”雾隐状若疯癫,陡然站起来,把手里的杯盏随意扔到一边,少年一惊却只能接着,滚烫的茶水洒到他的手背上,顿时泛起一片红肿,火辣的痛意蔓延开来,但少年仍旧紧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声低呼。
眼看雾隐大步走下来,楚昱不闪不避,直到雾隐高大的阴影笼罩住他,捏住他的下颚,几乎是贴着他的额头一字一顿地喑哑道:“好,说得好,你要一直都这么有趣,那么别说是要风要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怀里梧桐树叶已经快要把自己冻碎了,楚昱心中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凝望了一会儿眼前这个故友陌生而又熟悉的容貌,终于缓缓露出微笑道:“承蒙不弃。”
第92章 补天玉
看着那抹笑容,两道恍惚的影子在雾隐眼前来回交织,一个是羸弱而心事重重的异母兄弟,另一个则是桀骜而不可一世的妖主。
而眼前的小妖怪就这么奇妙的介于两者中间,隐约间就好似是楚昱本人亲临在此,他好像就藏在那疏离敷衍却又偏偏令人无法挑剔的笑容背后,而那具薄情寡义的灵魂正透过这副天真稚嫩的皮囊,在嘲笑着自己念念不忘的丑态。
肩头的伤口传来跳突般的疼痛,雾隐眸光暗了暗,他此刻胸中翻涌的情绪与其说是喜悦,还不如说是焦灼和折磨,而从前任何一个与楚昱相似的面孔都未能给他这样强烈的感触。
煎熬、酸楚,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锉刀搅成一团烂泥的滚热,然而这些痛苦并不能让他退缩,停歇。他偏要自虐般地把带给他伤痛的那一张张面容摆在都触手可及的地方,任由其穿梭来去,用他们某个瞬间与楚昱的肖似,来勾起一段段苦涩缠绵的滋味。
每当如此,这具麻木的躯体深处都好像会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让他清楚明白自己还活着,而不是冰冷的行尸走肉。他享受这种感觉,就算早已脱离了那个诅咒多年,他还是眷恋每一分带给他强烈冲击的感受。
因为腐烂化脓的伤口已经无法修补了,与其欲盖弥彰,倒不如反复挖开它,用剧烈的痛楚去掩盖那深入骨髓的瘙痒。
魂魄渐渐归窍,雾隐用手指挑开少年脸侧的一缕发丝,他脸上的笑意还在,但却透着一股不由衷的味道,问:“你如今多大年岁?”
楚昱不着痕迹地瞥了地上的蜃妖一眼,见其眉头微蹙,才接道:“还有一十九年便满百岁。”
“是吗?”雾隐喉结震颤了一下,似笑非笑道:“那把玉儿的年岁补给你倒是正好。”
端茶的少年闻声抬起头来,说不清是灰心还是怨怼的目光正巧撞入楚昱的眼帘。
“十九?”楚昱就好像刚看出端茶少年是个凡人一般,惊异道:“大王真是仁慈,竟能把一介凡胎也留在这灵气充裕的洞府中侍奉你。”
“是吗?那你是羡慕他久浴灵气,还是羡慕他能够侍奉我?”雾隐忽然刁钻地问道。
楚昱笑笑,眼中全无邪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圣贤常云此二者不可得兼,但真要有高枝落在眼前,谁又不想凭此扶摇直上呢?”
没有惶恐和谄媚,少年眼里写满了叫人无法置喙的坦率。
——太像了,就连这种身在屋檐下也一定要强撑住的矜持也是,都是同样的可憎和……令人向往。
雾隐静默了一瞬,继而发出渗人的低笑,他拉起楚昱手腕,道:“随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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