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珣今年三十又一了,数年前因着自己的话,脱了玄衣墨衫,终日皆是雪衫月袍,白衣广袖,更是弃了长剑铠甲,换了折扇轻摇。
便如此刻,他坐在窗前,一手执书,一手以扇柄敲击着案几,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这般看去,只觉岁月温柔,衬得他愈发清贵温润,周身隐隐散出笔墨书香。
杜若有一刻的错觉,仿若见到了前世朱雀长街上策马而过的少年郎君。
“夜风寒凉,还不快进来。”不知魏珣何时发现的她,只阔步过来杜若扶过,握上她冰凉的手时,面上便又几分嗔怒。
“谁让你不早些回殿。”杜若将黄芪汤给他端出,转眼见他右手缠着纱布,“这手怎么了?”
“白日在紫英殿被杯盏划伤的,不碍事。”
“近来,邺都可有事?”杜若问。
“有一些军务,大汤山那处的,不要紧,就是繁琐些。”
自杜若分娩逆了气血之后,魏珣便不愿她再操心外间的事,但又知她素来敏感,瞒不住。故而,但凡她问起,他也不全藏着,只半真半假地同她说去。许是初为人母,心思在七七身上投得多了些,她倒也都听了去,偶尔追问两句,见符合情理,便也不再深究。
便如此刻,只点了点头,面上却蓦然浮起了两分愁色。
“怎么了,皱着眉?”魏珣用完膳,抬头望向杜若,心中有些发怵,他如今见不得杜若这副模样。
“明年三月三便是母后的五十寿诞,你已经七年未回邺都了……”
杜若想起七七,便不由推己及人,又见魏珣还了辅政之权,与魏泷间尚且和睦,思前想后到底开了口。
“不若,我们回去看看吧。再者七七长这般大,还未见过祖母。”
杜若自得了身世,又在生产那日得了魏珣的话语,便也不再回头追问,只往前走去。
她不知自己根基何在,但她可以做孩子的根,做魏珣的牵绊,便是她人生最大的意义。她于父母双亲处不曾有的亲情,总希望魏珣和孩子能不要如她般再遗憾。
魏珣闻言,便往她处靠近些,边给她按揉手臂边开口道,“原也无妨的,我常与母后通信,明岁的贺礼也已经送去。”
“没有母亲是不想孩子的,你为了我……”杜若眼眶微红,“这么多年了,七七也三岁多了,我已经不怨了。这次回去,我们正好把合岁也带来。”
魏珣望杜若,心中涌上几分欢喜。
这些年,杜若已经听不到外头的事,眼中所zwnj;见皆是安稳平静,她终于可以活得安宁些了。
魏珣便也不再回绝,实乃他亦想见见自己母亲,但心中总觉带着杜若回去不甚稳妥,他无法忘记荣昌那一推,更无法忘记魏泷挑断杜若一条手筋。
便道,“我一人回去便罢,若是一起回去,车队浩荡不说。七七太小,如何受的住千里路途?”
七年了,两人不曾分开过。杜若便有些沉默。
“那…我同你二人前往,七七留在王宫……”魏珣挑眉道。
“你去,你一人去!”杜若匆忙开口,须臾又觉这话听来有些无情,便又道,“记得写信与我!”
魏珣遂一把抱起她,往琅华殿走去,“我就知道,有了孩子,我且得靠后……”
“没有,夫君还是最重要的!”
“说有什么用,要行动……”
来年二月中旬,天气稍暖,魏珣便启程前往邺都,杜若带着孩子出临漳十里相送。
这是八年来,他们首次分开。
第98章 . 云涌 母后薨了。
魏珣车驾行出不足百里, 便弃驾换马,改小道疾马潜行。而官道之上,自然还是他的车驾, 按着正常速度前往邺都, 徒留一副假象。
去岁他八百里加急, 令西林府军在距离大汤山百里处原地待命,后上书天子无果, 直到第三次上书, 方得魏泷来旨,言说大汤山现有策英军九万, 已是足矣。西林府军常年奔波驻守,实属辛劳,暂且回各部休整。又赞他辛劳多年, 赐双俸。甚至给七七赐爵, 虽还是从一品郡主,却享正一品位份,位同公主。
魏珣自然能看出,魏泷对他已无半分信任。坚持撤走大汤山的西林府军, 不过是想着将邺都命脉握在自己手中。只是还对他行封赏之恩, 没有撕掉最后一张面具,亦不过是没有十足翻脸的把握罢了。
如此,他此行回邺都, 自无法正大光明。然而, 即便没有杜若的开口, 他亦要走这一趟的。
他总要见母亲一面。
策马奔行在黑夜中,放眼望去,夜色静谧, 山河万里,国泰民安。
琅华殿中,七七拎着一册书卷跑来,向杜若求解。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杜若拿来阅过,笑道,“七七便是一点也不解吗?”
“懂一些,前半句当是讲在猛烈狂疾的大风中才能看出哪颗草是强健挺拔的,后面的诚臣是指忠诚的臣子。”七七仰头解说地自信,“女儿只是不解“板荡”为何意!”
“与疾风同义。”杜若抚了抚她面颊,四岁的孩子,已经开蒙,好学又聪颖。
“那我懂了!”七七挑眉,与魏珣是一般模样,“整句话便是讲在困境逆境中,方可看清臣子是否忠诚。”
“娘亲,我说的可对?”
“对!”杜若揉着左肩,这年的倒春寒一直延续到了三月,她的手疾愈发严重了,“七七还有不懂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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