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放着的东西太多,她早前便有叮嘱让她们平日收拾的时候不必收拾书桌,几个丫鬟平日都不会靠近这,何况纸上那些东西即便被人瞧见也不会有人察觉出什么,只要不让外祖母看到就好了。
停云回答,“还跟夫人在正堂商量事情。”
对于王氏还在,兰因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虽然对她已没什么母女之情,但也不会阻挠她跟外祖母说话,她起身走到圆桌坐下,喝了半碗酸梅汤,又吃了一块糕点,本想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下盘棋,再给自己理理思路,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她忽略的,红杏便过来了。
“主子,夫人要走了,她说有话与您说。”
兰因沉默一瞬,看着眼前的酸梅汤,半晌还是应道:“知道了。”她起身往外走,并未带旁人。
王氏在院子里等她,身边就站着苏妈妈一个人,看到她过来,苏妈妈朝她福了一礼便先退到了一旁。
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她跟王氏两人,兰因也没有什么不适感,走到王氏跟前,无视她灼灼的目光,淡声问道:“您要与我说什么?”她直截了当询问,没有半点寒暄叙旧的意思。
王氏心里难过,眼中的灼热也渐渐被哀伤所替代。
她看了兰因一会,见她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别的反应,最终也只能收起心思,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交到她的手中,看到兰因眼中的困惑方才哑声开口,跟人解释,“你爹派人送来的,他不知道如今你住在哪,便让我交给你。”
兰因这才接过。
接过信的时候,她看到王氏白嫩的手指上有几个水泡,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烧,她目光一顿,却没有多问。
王氏也未察觉,等兰因接过信便与她说,“过阵子万寿节,你爹也会来。”
兰因有些惊讶,她爹这些年除了年关,几乎没有离开雁门关过,这次是怎么了?不过万寿节,想来是陛下说了什么,她也就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回了一句,“知道了。”
王氏有心想与她多说几句,便又看着她继续说道:“你成亲的事宜,我和你外祖母已经商量过了,你不必担心,我们会处理的。”又觉得她或许并不爱听这样的话,便又小心翼翼添补了一句,“齐家那个孩子不错,他祖母人也好,我看了他们给的聘礼单子,他们很看重你。”
“他们待我是好。”
虽然话还是少,但因为说起齐豫白,兰因的脸上还是添了一些笑意。
王氏离得近,自是察觉到了,太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和兰因聊过天了,王氏十分珍惜这样为数不多的机会,她看着兰因,脸上跟着扬起笑意,声音都不禁夹杂了几分轻快,“你二叔今年被调到了汴京,正好你堂兄也要准备科举,我和你祖母商量了一下,打算以后就在汴京住着了,他们过不了多久也会来汴京。”
兰因并不惊讶。
上辈子顾家最后也搬到了汴京,不过这次倒是提早了许多,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兰因也没多想,只说,“祖母他们来的时候,您派人来与我说一声。”
王氏笑着应好。
或许是兰因的话让她有了几分冲动,她看着兰因忍不住喊道:“因因……”
兰因回眸看向王氏,却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后话。
王氏看着兰因,冲动让她想和兰因说你不必担心,以后我们都在,你也有家人可以依靠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事了,但见兰因看过来的那双杏眸,那里干净、冷静,没有一丝期待,只是平静地望着她,她突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她只能勉强扬起一个笑,朝人摇了摇头,哑声说道:“没事,快到午膳时间了,我先回去了,你和你外祖母好好吃饭。”
她说完还停顿了一瞬。
见兰因只嗯了一声并没有别的话,王氏心中失望难过,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垂下眼帘,由苏妈妈扶着离开了。
兰因留在原地目送王氏离开的身影,记忆中那个永远高傲的身影似乎有些老了,从前她走路带风,根本不需要人扶,如今她身形纤弱萧索,仿佛风大些就能被刮倒。
她当然知道王氏先前的那番停顿是因为什么。
外祖母若留下她用膳,她不会说什么,可让她主动开口,她还是做不到。
夏日暖风。
烈日炎炎。
兰因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清艳的脸上神情平淡,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瞧不见了,她才握着手中的信转身离开。
知道外祖母还在正堂坐着,她便拿着信过去了。
王老夫人见她回来便笑着朝她招手,等她走近后握着她的手问,“你母亲走了?”
兰因点头。
余光扫见旁边放着一袋糖炒栗子,有些惊讶,“谁买的?”
糖炒栗子算是她为数不多喜欢吃的零嘴了,不过糖炒栗子十分考验栗子和火候,有时候不是味道不对就是栗子太老,很难吃到好吃的,前不久和齐豫白逛夜市的时候倒是吃过一袋味道不错的,不过那日夜市摊贩流动,也不清楚他平日在哪摆摊,兰因也有阵子没吃到好吃的栗子了。
正想拿一颗尝尝味道,便听外祖母说,“是你母亲带来的。”王老夫人一边说,一边端详兰因的神情,说完前话,她一顿,又跟着一句,“听苏妈妈说,是她亲手做的。”
兰因闻言,脸上笑容一顿,伸出去的手也悬在半空,脑中倒是想起先前瞧见王氏手指上的那几颗水泡。
王老夫人见她这般,心里叹了口气,却也没劝她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了一句,“她一番心意,你又喜欢,便拿回去尝尝吧。”
兰因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陪着外祖母吃完午膳,等外祖母回房午睡,她也就回了自己房间。
桌上放着那袋糖炒栗子,不同外面买的那些,王氏带来的糖炒栗子用的是蜀锦做得布袋,她拿出一颗,还有余温,混着一股子糖香,大概是被人仔细擦拭过,栗子表面很干净,并不会沾一手灰,兰因看了许久方才动手剥开栗子壳。
她咬了一口。
栗子倒是好栗子,只是味道不大对,大概是炒得时间太长了,吃着有些老,不过兰因还是把手里的这一颗吃完了。
却也只吃了一颗。
她没再看也没再碰,而是打开放在一旁的信封,有许多年不曾收到父亲的信了,太久不曾见面,她都有些记不大清他的模样了。
兰因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父亲的感情,相比王氏对她的冷漠和厌恶,父亲其实一直都不曾怪过她,甚至还总是维护她,因为她的事,他不知跟王氏吵了多少回。
当初顾情走丢,他在雁门关打仗。
等打完仗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外祖母接到了王家。
他从雁门关到临安,又从临安到金陵,记忆中高大的男人半蹲在她的面前,宽厚的掌心覆在她的头顶,哑着嗓音和她说“爹爹来迟了”,即使过去多年,她都能记得那时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眼中满是自责和抱歉,那眼中的情绪一下子就戳中了她柔软的心房,她哭着扑向他,她跟他说,“爹爹带我走吧,我会乖的,我会听话,爹爹带我离开好不好?”
那个时候,她想跟他离开的。
即便外祖母待她再好,到底不是她的爹娘,何况王家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想跟爹爹离开,即使去雁门关也没事,她不怕吃苦,她只想陪在家人身边,可他却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她,他拧着眉和她说“雁门关太乱,我在那没时间也没精力照顾你。”
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她好。
换做现在,她肯定不会再说这样的傻话了,那样一个要害关塞,时不时就会面临战火,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去那只会添乱。
可那会——
她只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她的母亲不要她,她的爹爹也不肯带她离开,她彻底成了没爹没娘的小可怜。
后来他离开金陵,几日后又奔赴雁门关,却隔三差五就会给她写信,或是托人给她送来吃的或是托人送来银子,比起忽视她的王氏,他做得其实已经够多了。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他要一直待在雁门关?为什么他永远都是他的使命大于一切?大周重要,百姓重要,他的使命重要,可难道他们这个家就不重要了吗?
如果他没有一直待在雁门关,或许那些事就不会发生。
顾情不会走丢,王氏也不会因为没有人安慰变得那样疯魔,而她也不会……兰因摇了摇头,到底没再想下去,没意思,事情已然发生了,想再多也没用。
想再多也回不去了。
她低头看信。
信中书写不过寥寥,十分符合父亲的性子,言简意赅,他并未问她为什么和萧业分开,只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嫁给齐豫白。兰因握着手中的信看了许久方才提笔回信,也是寥寥一句,让人送去雁门关。
停云带走了家信。
而兰因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风光,夏日风景明媚,比起春日的鲜活,夏日的景致更要多几分蓬勃,身边蜀锦袋中散发出幽幽的栗子香,而手边家信犹在,兰因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只是静静凝望着窗外,看云卷云舒,看鸟儿在树枝上轻快地叫着,良久,夏风吹过,带走她那一声幽幽叹息。
第81章 万家灯火 她站在廊下,却再也不是为了……
自离开顾宅, 王氏脸上的笑意便没了,她一路沉默着回到七宝巷的顾府,本想着直接回屋歇息,未想才过月亮门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母亲。”
无需去看, 也知是谁。
王氏止步, 循声看去便见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朝她小跑而来。
自打婚期定下来后, 王氏便没再见过顾情, 即便她过来请安,她也不肯见, 这还是她们母女俩数日来第一次见面。
大概是知道她还在生气,顾情又恢复成最初回到侯府时怯生生的模样,她走到王氏跟前, 踌躇了许久才看着她小声道:“您用过午膳了吗?我给您做了您喜欢的豆腐鲫鱼汤,这会还在锅里煨着,我让人给您拿一份好吗?”
她小心翼翼询问,目光一直殷盼着看着王氏,希冀着她能答应。
王氏沉默不语,如果没有萧业的事,没有那些梦, 她一定高兴应允,或许还会笑着夸她孝顺,可如今……她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事, 那些事让她根本没办法和顾情坐在一道用饭, 看着这张脸, 她就会想到兰因在梦中的结局,想到她葬身火海,想到她连她的骨灰都挽留不住, 连去她的坟前祭拜都不能。
她知道自己不该被一个梦左右,可她没有办法,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每每醒来都浑身发冷。
何况她如今对顾情也是真的失望了,她没办法面对一个为了爱情可以忽视一切的女儿。
“不用了。”
她垂下眼帘,沙哑着嗓音说了一句,便径直离开。
“母亲!”
顾情白了脸想追,苏妈妈知道王氏今日情绪不好便抬手拦了一下,她仍是客气恭敬的语气,态度却很坚决,“夫人今日起得太早,约莫是累了,二小姐也先回房歇息吧,您说的鱼汤,回头老奴会让人去拿的。”
她说完恭恭敬敬朝人一礼,便跟着王氏的步子离开了。
顾情一个人被留在原地,明明是烈焰夏日,她却浑身发冷,她泪眼婆娑看着王氏离开,那个记忆中总是维护她照顾她疼爱她处处以她为先的女人这次头也不回走在前面,一次都没有回头。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往下掉,可这一次,她的身边却再也没有人安慰她了。
雪芽死了。
阿业如今根本不理她,她给他写的那些信,他没有一封回的。
如今就连最爱她的母亲也不理她了。
顾情觉得自己众叛亲离,偏偏这还是她自己选的路,她连哭都没法哭,抹着眼泪回到房间,留绿几个丫鬟正在廊下做女红,看到她回来纷纷起身,见她双目通红,隐约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询问,只能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小姐”便又垂首不语了。
顾情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便进了房间,走到内室看到床上铺着的那件喜服,心里才好受一些。
不管怎么样,她终于可以如愿嫁给阿业了。
她相信现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终有一日,阿业和母亲都会像从前那样对她的。
……
前些日子萧父忽然抱病,起因是因为萧母送过去的家信中提到了萧业要和顾情成亲的事,他打听一番后方才知道两人的情况,气血上涌直接晕了过去,事情传到成伯府,萧母要忙成亲的事宜,加上因为这阵子伯府出事太多,萧父对她多有迁怪,她也没这个心情再去伪装粉饰两人之间的感情。
她可以不去。
但萧业身为人子,却没法避之不见。
这阵子他请了假在庄子照顾萧父,今日才得以回来,才回府,刚跨进院子,周安便拿着一封信过来,看着他语气难为道:“世子,顾小姐又给您来信了。”
萧业脸色难看,原本还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几乎是一下子就闪过一抹厌恶,他脚步不停,看也没看,冷着嗓音丢下一句,“扔了。”便径直朝屋中走去。
弃妇觉醒后(双重生) 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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