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庙中有鸟鸣声响起,他看到一个小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破庙的庭院中,将地上一只坠落后无法起飞的小鸟,小心翼翼捧到了屋檐之下。
小鸟叽喳鸣叫,而小和尚双手合十,面容慈悲祥和。
宗宁竟不知道这庙里还有和尚居住,这一幕,亦让他内心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久久无法动弹。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他曾以为他看穿了凡人与这整个人世间,可到头来,他才惊觉自己好像活在了由他自己和冉遗共同构筑起来的一个狭隘井洞里,从未真正看清过世界的全貌。
抱有种种的疑问,宗宁离开那座破庙,踏上了独自一人的旅程。
他顺着来时的路,重新逆转了回去。
那之后整整五年,他的内心从未平静下来过。
就好像乌云蔽日了许多年的世界,忽然间雨止云散,遮蔽在眼前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宗宁看到的东西,也变得更多,更清晰。
他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事。
好的,坏的,都有,虽不尽如人意,但这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貌吧,这样一个好坏都有的世界,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以让人忍受。
或者说,正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都会发生,活着才有乐趣?
——没错,直至彼时,宗宁才可笑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奇怪于过去的自己怎么会狭隘至此,冉遗的蒙蔽是其中一个缘由,可在遇到冉遗之前,他其实也从未睁眼看过这个世界。
如此愚蠢,也如此自大。
——然而幡然醒悟弥补不了任何事情。
这五年里,宗宁在自我改变的同时,也途经过不少他和冉遗曾停留过的村落。
那些村落无一例外,全都没有逃脱瘟疫的肆虐。
小的村落已经死绝,大的村落亦死气沉沉,宗宁用尽了全力,依旧没法让那些村落恢复它们往日该有的样貌。
而这一切,真的和他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当宗宁站在那一个个村落当中时,他举目望着一切,如此问自己。
他厌恶冉遗的自说自话,亦不想陷入冉遗的思维圈套,然而有一点,也许确实被冉遗说中了。
当初他但凡能清醒一点,他都能更早地发现端倪。
如果他能回一次头,他就能看到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人。
可他没有。
当初的他,冷漠、阴沉、自大,且目空一切,他不屑于去关注凡人,更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这所有的一切,即使没有冉遗的存在,大概也终会转化成他的罪孽吧。
而被冉遗释放出来的黑气侵袭时,宗宁的耳边,或者说他的灵魂中都在充斥着尖叫和悲吟。
“好痛!我的肚子好痛!头也好痛!”
“咳咳咳咳!”
“我不想死……阿娘我不想死……”
“我喘不上起来了,救命……”
在这阵阵哀鸣之中,宗宁的身形凝滞了。
冉遗抓住了他那片刻僵硬,在他耳边幽幽说道:
“宗宁,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这些是我的罪孽,也是你的罪孽,这些人命你一辈子都还不了!”
“你是一只孤僻的凤凰,除了我还有谁会愿意接近你?就算你想从头开始又如何,你还是得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如果我死了,那你就孤独地活下去吧,直到你再也忍受不了的那一天,你会自己下来陪我的,哈哈哈哈哈!”
那一瞬间,宗宁几乎要被那充斥着他整个大脑的声音逼到忍不住内心的狂躁,对着眼前的幻影动手,然而就在灵力快要爆释出来的那一刹那,他听到了几道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宗宁!”
那几道声音,让宗宁停住了。
也是这几道声音,让宗宁微微一僵,大脑轰然冷静下来。
很奇怪,他的视野明明被黑色的风暴遮掩了,可是当时,他竟清楚看见了不顾危险按住了他双臂的小乞丐,小乞丐身后不远处正在呼唤他,努力用视线搜寻他的红衣裳的家伙。
还有那个夜行卫卫统,二楼的饕餮,巫师……
说起来,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五年前,消失五年后,又出现在了这里?
他恍恍惚惚看着那些人脸上担忧的神情,神思也渐渐清明了下来。
然后他忽然笑了笑,想——
这帮人,大概还是从未来来的吧?
对当初执迷不悟的他那么痛心疾首,叫他名字叫得那么亲昵,还与他配合得如此协调——这种默契,这种老妈子一般的关心,甚至不是普通友人能够做到的。
啧。
——所以,冉遗,大概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这帮人行事这么大胆,这么跳脱,恐怕不是会害怕他,不愿意靠近他的类型,他想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还真有点困难。
至于那一身的罪孽——
那些罪孽是否与他有关,宗宁已经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了,他只知道如今悉数转移到他身上的黑气中还夹杂着无数冤魂,而他无论花上多少时间,都会将其净化,送入到轮回之中。
然后,他就会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做道别。
他绝不会让自己再次堕落到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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