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利加让青年带她“走最快的路去诸神殿”,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因此当青年真的带她穿花拂柳,拐入一条极其隐秘的岔路时,她还是相当程度地震惊了一下。
青年充当着导游,边走边简单介绍:“我们面前的这栋建筑物就是调教房,我进过几次,里面……不太优雅。前公爵大人喜欢将人招到主堡里亲自调教,平时大家不会靠近这里,因此这条路没什么人发觉,您看,连草都长得比别处茂密。”
越往深处走,越是荒草丛生,两侧树篱茂密而凋敝,让维尔利加一度怀疑“导游”在唬她。直到钻出大片树篱,跨过隐秘的结界,一幢灰白色的破败建筑物豁然出现在视野里。
建筑物看起来已经荒废了有些年头,外墙和半边屋顶已经坍塌,碎石和瓦砾之下,露出建筑内部斑驳的大理石神像群,如同钟点一般准确地立在祂们对应的方位上,虽然陈旧,却不落一丝尘埃。
这是一座诸神殿的小圣堂。
维尔利加立刻明白过来所谓“最快的路”是什么了。
虽然已经废弃,但诸神殿的传送阵仍遗留在小圣堂地下,只要注入魔力并提供正确的密语,就可以重新启用。
青年突然停下了脚步,差点绊人一跤。
“怎么了?”维尔利加越过他,发现此人脸上浮现出亦真亦假的苦恼。
青年双手掩胸:“再往前就是诸神的领域了,我衣衫不整,不敢进入……”
下一刻,一件女式外套落到了他的肩上。青年身量高挑,女公爵的便服以方便活动的短款为主,只堪堪盖住了他的前胸和后背,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腰腹,衬得遍布其上的红痕越发显眼。
青年怔了怔,迟疑地伸手,抚上那件明显不符合自己尺寸的外衣,拢好前襟,将自己彻底包裹起来。外套上隐约散发出一股极淡的花果香气,香甜中带着细微的苦涩,若不仔细嗅闻便无法发觉。少女的体温将他周身的空气都染得分外撩人。
维尔利加身上只剩棉质的训练服,松松地覆盖住少女姣好的身躯。她扬起下巴的时候,精巧的锁骨在领口若隐若现:“现在你可以进去了。走吧。”
他就稀里糊涂地迈步走进了半塌的小圣堂,稀里糊涂和女公爵一起站在了传送阵里。
小圣堂里的情况确如维尔利加所料,虽然建筑物塌了,但地下室的传送阵还是完好的,传送阵里甚至残存有少量魔力。她将魔力注入,沿着刻入地基的法阵流淌周转,最后汇集压缩进小小的传送点,自石缝间迸发出炫目的光芒。
被光幕吞没的前一刻,青年听到身边人说:“待会儿跟紧了,否则,我可没法保证你的死活。”
他悄然勾起唇角,贴上少女的手臂,牵住了她的袖口,压低嗓音:“那您可不要丢下我。”
诡异的酥麻自手臂攀援而上,直抵头皮,维尔利加浑身一震,差点没把这人从法阵里踹出去。
要命,她头一次见男人撒娇的,这人有什么毛病?
不过很快她便无暇他顾了。因为传送阵另一头的情况简直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入目是满地满墙的残肢、脑浆和血迹,几乎看不出砖石本来的颜色。外墙被魔法炸开,带倒了小半块屋顶和十几座古老的雕像,剩余顽强伫立的雕像也惨遭魔法余波的破坏。曾经布置着精密防御法阵的位置只剩几个深坑,外溢的魔力在空气中乱窜,带起一片片危险的火花。
而入侵者也付出了代价,他们几乎是用血肉破开了诸神殿在威廉堡分殿的屏障——虽然死几十个兽人大概不算很大的牺牲。
战斗的痕迹一路蜿蜒向外,渐渐出现了神仆和守卫的尸体。维尔利加勉强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身侧的青年则早已吐得一塌糊涂。
入侵者选择了和维尔利加一样的方式——通过传送阵进入诸神殿地下。这个传送阵自前公爵死后便一直关闭,开启的密语只有她和分殿主祭司知晓,祭司大人目前关在威廉堡的地牢里,维尔利加更不可能泄密,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入侵者中存在精熟于此道的阵法师,破解了传送阵的密语。
“只可惜,站错了队。”维尔利加拔出软剑,手腕一抖,灌注魔力的金属铿然伸直,斜斜指向地面。
“大、大人,我们不会要这样杀出去吧?”青年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维尔利加大度地拍拍他的手背:“你可以走前面。”
青年:“?”
维尔利加无心与他嬉闹,仔细观察着诸神殿内的情况,只分出一点精力,问道:“你之前说,看到了某些关于幕僚长和诸神殿的不该看的东西,是什么?”
青年苦笑:“您会相信我吗?”
“那要看你说的话有没有价值。”维尔利加提起剑。
“您可能会觉得我在信口胡言,但我不曾欺瞒您。”青年摩挲着她的袖口,低声说:“当时我在小圣堂,寻找逃离内园的方法。突然地下冒出光线,我还以为自己终于成功了,于是清理障碍,进入了地下室。就在刚才我们传送过来的地方,出现了巨大的光幕,光幕里传出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他们沿着血迹和尸体向北行,经过维尔利加唤起的防御法阵,转向家族墓园的方向。入侵者人数锐减,但占据着通往山顶墓园的道路,正和守城卫兵激烈交火,防御阵法和机工武器发射的光芒将夜空照得雪亮。
“那是,您的幕僚长的声音,我死也不会认错这个声音。”青年浑然无觉,自顾自往下说,明灭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
维尔利加的剑尖有一瞬间的颤抖。
“我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只听到他说:‘你们找的东西在墓园里。动作利落点,别让诸神殿的人发现。’然后我就被那鬼植物发现,费了好大劲还是被抓住了。”青年抬起眼睛,潋滟目光凝住维尔利加。
他缓缓屈膝,低垂眉目,在冲天火光中,一半如同摄人心魄的魇魅,一半如同坦荡虔诚的殉道者:“我说完了。任凭公爵大人处置。”
“趴下!”维尔利加突然低吼。一道流火从青年头顶掠过,炸碎了大片植被。
青年仿佛一无所觉,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只有胸膛的起伏略有些加速。
维尔利加迅速在青年身上施加了强力束缚魔法,按着他的头把人塞进掩体,威胁道:“记住你说的话,如果有半点欺瞒,就在这里待到烂成骨头吧。”
她避开激烈交锋的路段,抄了条小路上山。
作为威廉堡的女公爵,她其实并不需要亲自上阵杀敌。威廉堡本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要塞,负责城防的都是经验丰富战功赫赫的老将,她只需在后方观战即可。
但她好奇,入侵者既不攻击主堡也不破坏城防,反而直奔家族墓园,到底是为了什么?
前公爵的葬礼就在不到一周后,届时所有宾客都可以光明正大进入墓园,入侵者难道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吗?
墓园里的东西,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她必须亲自确认答案。
山道上的战斗即将进入尾声,入侵者们收缩阵型,退守墓园前最后一段陡峭山路,魔法弹不要钱似的往下轰,用完了就扔石头,似乎在尽力拖延时间。没有人意识到,威廉堡的女主人已经悄然接近了墓园的入口。
为首的法师正在队友掩护下破解墓园入口的禁制,双手在空中缓慢而稳定地摹画着,周身环绕着连普通人都能轻易感受到的汹涌暗潮。
“队长!我们要挡不住了!”受伤最重的入侵者边砸碎守卫的头骨边凄然喊道,他腹部的盔甲已经变形破裂,随着动作流出白红相间的内脏。
只剩下不到十名入侵者在进行最后的抵抗,除了法师,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负了伤。但他们都是最精英的战士,悍不畏死,又占据着地理优势,眼见着禁制就要被打破。
突然,地面剧烈震动起来,骤然暴起的鬼手藤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贯穿了出声的入侵者,吊起尸体,猛地甩向入侵者队伍的中心。
“破——”法师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法阵的枢纽处。
尸体精准地破开人群,砸中了瘦弱的法师,将他击倒在地,与此同时,墓园入口的法阵发出哀鸣般的震颤,层层溃散。
法师艰难地撑起身,拒绝了队友的搀扶:“别浪费时间,去找东西!”
“没有队长,我们认不出那个东西啊!”
“呆瓜!那可是圣骸!任何人都能一眼认出……”
法师的话音弱了下去,他僵硬地抬头,对上了一双陌生的若有所思的眼睛。
维尔利加微笑:“原来你们在找‘圣骸’啊。这是什么好东西?”
随着法师的兜帽掉落,维尔利加也终于看清了这位对手的面容。他,或者说,她,出乎意料的年轻,小圆脸,圆而大的淡红色眼睛,略带肉感的鼻头,饱满的唇,下唇正中有道深深的沟壑,却丝毫没有减弱她的美感,反而使得五官更加和谐了,整个人都毛绒绒、圆滚滚、软绵绵的,连发色都淡得发白,仿佛憨态十足的小兔子。
“你是……”法师的瞳孔剧烈收缩,随即,她神色大变,不退反进,动作快得难以捕捉。
维尔利加没料到对方也是战法双修。寒光闪过,她只来得及举剑抵挡,但对方还是在她胸前留下了五道长长的血痕。
“罪恶肮脏的渊血,早就该被根除了!”法师发了疯似的再次扑上。她没有带武器,不做任何防守,完全以爪进攻,但突起的十指流动着金属般的光泽,坚硬锋利,这就是她最好的武器。
维尔利加全凭出色的反应力和本能抵挡,堪堪接住了疯狂的攻势。
但她敢只身前来,就不会仅局限于防守。
鬼手藤伺机而动,终于抓住了法师身上的防守漏洞,贯穿了她轻薄的布甲。
维尔利加深吸口气,稳定住呼吸,冷冷地欣赏着法师在藤蔓上越来越弱的挣扎。进入墓园的入侵者也都以类似的姿态,被鬼手藤一一捕获。
法师突然不动了,浓黑的血液一滴滴溅落在地上,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渊血……圣骸……”维尔利加掰着指头,“你们知道得还挺多啊。有些事连我都不知道呢。说,你们为谁做事?!”
法师咳出一口血,轻声说了句什么。
维尔利加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准备好防御姿态,又操控藤蔓钉死法师的四肢,才走近了她:“说!你们为谁做事?圣骸又是什么?”
“我只为这世界真正的神祗效忠。祂在,看着你。”法师说。
维尔利加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绚烂到极致的色彩在她眼前炸开,几乎瞬间剥夺了她的视觉。然后是剧烈的撞击,她只来得及分辨出,一种熟悉的、冰冷的、坚硬的、钢铁的触感。
钢铁侍卫环抱着昏厥的少女,努力将她搂紧更深的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抵挡法师自爆的冲击和滚落山底的颠簸。他很小心地打开前半身的盔甲,露出坚韧而略有弹性的内部,这样既不会划伤她,也不会硌到她。
他看着少女紧阖的眼睫微微颤动,浑身溢满了陌生的情绪。
幸好,赶上了。
作者悲伤碎碎念:生产力跟不上需求了怎么办……
第八章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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