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无意的。”对方说完，就有些懊恼，似乎没有必要向唐立解释什么，于是闷哼一声之后，转而说道：“不用废话，有什么遗言就快说，我很忙。”
    “忙？你不就是在找紧急处理系统，想强行起飞么？”
    张新媛被说中了意图，暗暗一怔，但是没有回答，只是再度哼了一声。
    唐立冷笑道：“我劝你，不用找了，你就算找到，就算起飞了，你也活不过一天。”
    对方顿时一惊：“你胡说什么？”
    “不是吗？”唐立瞪着她说道：“紧急处理系统，只能接管最基本的动力控制系统，却没法运转维生系统，那些，还在我的ai控制之下。只要她关闭氧气循环，你连一天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听到这里，张新媛只觉全身一震。唐立的话，正是她在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事情，以她半桶水的技术能力，已经证明没办法清除这个潜藏在控制台中的ai。所以一旦起飞，就是一个死局。只不过在还没有事到临头之前，在连起飞都没有成功之前，她暂时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而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恨恨道。
    唐立定定的看着她，说道：“我要你投降。交出飞船，换你自己的生存机会。”
    “投降？”张新媛哈哈一阵狂笑：“你要我投降？凭什么？现在飞船还在我的手上，你们的人根本就攻不上来。就算我控制不了生命维持系统，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我为什么要让你活？”
    唐立轻哼了一声：“因为你想活。”
    张新媛突然停了下来，事实上，她已经找到了紧急处理系统的开关盒，只要敲掉上面的锁，就可以强行启动飞船了。但是唐立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她的心颤抖了起来。
    唐立也看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现在的做法，就是在赌，赌对方的心理，会和自己判断的一样。现在看来，一切的进程，都在自己的预想之中。
    于是他紧接着继续说道：“你是一个冷静的人，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和人同归于尽。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你都会去把握。而现在剩下的时间，最多也就是六七分钟了。你也没有时间再寻找别的方法。除了投降，就只有死。”
    这时候，张新媛手持着一柄工具锤，悬停在紧急处理系统的开关盒上方。几次想要敲下去，但是却始终无法下决心。
    在第四次的尝试之后，她猛地扔掉了锤子，厉声叫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一旦让你控制了飞船，我怎么保证我的安全？”
    唐立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赌。”
    “赌？你在开玩笑？”对方的双眼通红。
    看到对方反应，唐立心中更加有数了，这表示对方在内心深处，已经不再拒绝投降的选项，只是还有一些顾虑暂时还无法克服。然而，时间的压迫力，终究会让对方屈服。当然，如果能再助推一些，也许会更好。
    “我不开玩笑。你会选中我，来执行你的计划，说明你对我的性格为人，是非常了解的。我会不会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我相信你也早就有了你的判断。在眼前这种局势下，选择一个对你来说，生存机会最大的做法，应该不是难事。”
    “呵呵呵呵……”
    张新媛在愣了一阵神之后，忽然连声冷笑起来：“唐立，你说我了解你，可我发现，我并不了解你。如果我真的了解你，也不会让你逼到这种程度。没错，如果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只要能够保住你的表妹，答应我的承诺就不会反悔。可按照我原来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会放弃基地的几百号人，和你从坟墓里带来的那些记忆数据，单独逃跑的。而你现在的做法，明明就是单独逃跑，和我，和沈墨阳毫无区别。所以，我还能相信你吗？”
    唐立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没错，飞船只有一艘，而人却有几百，我确实不可能救所有的人，就算我再有心，也没有办法突破这现实的障碍。而且，我也不是无私的救世主，会为了其他人的性命，而危及到我拯救表妹的最终目的。但是，我和你，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说着，他向对方传输了一道文稿。
    “这是我在和你说话的过程中，草拟的一份通告。就在你刚刚作出这番感叹之前，就已经发出去了。”
    “什么？通告？”
    张新媛吃惊不已，等她看完了通告的内容，就更是愣住了。
    通告的前半部分，他将当前的危机状况，如实的告知了整个基地的所有人。不论活得还是死的。
    而在后半部分，他作出了一个决定，要求所有的工作人员，放弃返回真身的机会，和所有的副本内外的魂魄一样，以数据形式，传回主控系统。唐立会将他们的记忆数据，全部上传的飞船之中保存起来。等未来寻找到新家园后，再想办法以仿生人的方式恢复，或者建立新的副本世界。
    “放弃返回真身？”张新媛冷笑了起来：“这不就是让他们自杀么？你这也叫救人？”
    唐立两眼一睁：“我说了，我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人，这是我在这几分钟之内，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如果这都不行，也只有大家一起死了，你愿意么？”
    张新媛看着反应堆越来越严重的报警信号，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
    赌，还是不赌？
    唐立同样在看着那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对方仍旧没有下决心，看来自己要给出最后的一击了。
    “看来，你是不愿意把握你的命运了。那么我就只好让别人来把握。”
    “你说什么？”张新媛感觉到不妙，瞠目道。
    唐立冷哼一声：“在飞船上，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那不是还有四个人么？你猜，如果我把投降的条件告诉他们，他们会不会有自己的想法，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生存，而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你！”
    张新媛的嘴唇都开始发抖了。
    而这时候，她看到了大批的数据，正在上传飞船的存储器。那应该就是从中枢站里返回的众多魂魄。看来，唐立的通告，已经被执行了。
    “他们怎么肯的？”
    唐立微微一笑：“求生，有很多种方法。愿意拼命的，早就已经在冲击舱门了，而没有上来的，性格上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战斗欲望，能够苟且偷生，把命运交托给一个看上去比较靠谱的人，也未必不是一种良好的策略。”
    砰！
    张新媛用力一拍面前的控制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嘶吼。
    “我投降！但是，你必须遵守你的承诺！”
    唐立的眼睛，在这一刻亮了起来。他持续的压力，终于换来了不战而胜的结果。嘴炮，谁说不能打死人？
    张新媛投降的决定，不但让正准备做最后冲击的那十几个人欢呼雀跃。也让在门口苦苦支撑了这么久的四个强人如释重负。他们跟着张新媛打生打死，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求得一条活路，现在活路有了，又何必再拼下去。
    于是，剩下的这两三分钟，就是所有人全力传递数据的时刻，所有的坟墓副本，全部提前中断，能够返回的数据，打包上传。
    而刚刚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这些人，无论他们是哪一方的，包括何教授在内，也全都将残存的记忆数据进行了提取。
    “你怎么说？”唐立转头，望向了奄奄一息的沈墨阳。
    对方倒是意外的愣住了：“怎么？我也有份？”
    唐立撇了撇嘴：“几个的数据而已，不差这点空间。将来万一开了新的副本空间，不是也要人扮演反派么？”
    沈墨阳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叹道：“算了，我就不去了。”
    “怎么？这时候脸面反倒比命重要了？”唐立好奇的一笑。
    “不，我只是不愿意做一个活在磁盘里的人。”沈墨阳苦笑道：“茫茫太空，凭一艘逃生飞船，能逃多远呢？找不到下一个落脚点，就根本没有可能建立副本空间，如果苟活在飞船里，我还能忍受，但是活成一张磁盘，那还是算了。你走吧，不用管我了。”
    “你确定？”唐立盯了他一眼。
    “我确定。”
    说着，沈墨阳惨笑了一声，仰着头，缓缓躺了下去。
    断了一条腿，全身大出血，他能撑到现在，也已经是不容易了。
    时间只剩下最后两分钟左右，反应堆的强烈震动，已经让整个基地开始发生倾斜和摇晃，不时有构建从屋顶和墙壁上断裂下来。
    “所有数据都上传完毕了吗？”
    傅童回答道：“不知道，不过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新数据了，估计就算没来，也不想来了。你什么时候上来？这儿就快塌了。”
    “来了。”
    唐立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人类的最后避难所，无数人死后的虚幻乐园，叹了口气之后，转身冲向了逃生通道。
    飞船上，活下来的那些基地工作人员，已经完成了清场，将投降的五个人，锁在了尾仓里。驾驶舱没有人，因为傅童拒绝了所有人的操控请求，只允许唐立一个人进来。
    而他一进门坐好，傅童就将驾驶舱关闭，同时启动了主发动机。
    隆隆的震动之中，头顶的天窗被打开，天窗外，是红彤彤仿佛着火了的云层。
    紧接着，发动机喷出碧蓝的火焰，推动着飞船，缓缓抬离了地面。
    轰！
    基地的反应堆出现了第一次爆炸，而飞船则在这爆炸的火云之中，冲上了天空。
    四下望去，整座地球是一片熔岩火海，几乎没有一片凝固的陆地，更没有海洋，所有的水，早就在之前的那场全球灾难中，被蒸发殆尽。而在正下方，那块绝无仅有的狭小陆地，正在发生一连串剧烈的爆炸，炽烈的火球，卷挟着大片的熔岩，从地底深处喷涌上来，然后再坠落下去。
    片刻之后，当火球消散，那片陆地，也最终消失了，沉入了深深的岩浆之中。
    “地球，就这么彻底灭亡了么？”唐立的心中，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惆怅。虽然这是早就不可逆转的事实，但是当之前的副本世界还存在时，大多数人还都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在其中一遍一遍的刷着自己的任务，扮演着大大小小的角色，甚至是无敌的超级英雄。现在，就连这一点最后的精神乐园，也失去了。
    “我们去哪儿？”
    傅童的话音声中，控制室中投射出了一道三维幻象，正是这位大ai为自己设计的少女形象。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朝向唐立盈盈微笑。
    唐立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看过《三体》吧？”
    “当然了，我还看过《流浪地球》呢，你是想说半人马座a？”傅童眨着眼睛问道。
    “我们这艘飞船太小了，远的地方也去不了，去那儿碰碰运气吧。我估计，三十年前逃离地球的那批人，应该也是去了那里。如果他们先在那儿建立了家园，我们也就有救了。”
    傅童点了点头，但随即就皱起了眉头。
    “可是，那还是太远了，你们要活着过去，肯定要长期休眠。那我不是很无聊？”
    唐立看着她，不禁有些好奇：“你是ai哎，还会觉得无聊？”
    “为什么不会？我可是强ai，本来就有自我意识，要不然为什么一直要阻止你救表妹？而且，你又把我和你表妹融合过一段时间，我身上的人性残留就更多了。”她居然对唐立翻了翻白眼：“真要让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儿看你们休眠上千年，我也会疯的。”
    对此，唐立只能表示爱莫能助。看她的表情实在凄苦，才摇头笑道：“除非，你能在在这飞船上建立一个迷你的副本系统，那么我们就可以陪你一起玩了。”
    “软件上我是没问题，可那是要硬件支持的。这飞船上就这么点设备，怎么建立得起来？”傅童再度白了他一眼，但随即，她就眼前一亮：“不对，我好像看到货仓里，有一些奇怪的电子设备，好像是从基地里拆下来的。沈墨阳莫名其妙的拆设备做什么？会不会……”
    唐立也在这时意识到了什么：“没错，他既然要做远程航行，肯定也会考虑到旅途无聊的问题。拆点副本服务器，自己建一个小世界玩玩，不是没有可能啊。”
    他猛地拉开控制室的门，兴奋地冲向了货仓。半路上的许可等人都是一脸的懵逼，不知道他这会儿激动什么。
    片刻之后，他们就听到了唐立开心的大笑：“真的，真的是副本服务器啊！沈站长，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有了副本服务器，就可以在飞船上建立起一个小型的副本世界。哪怕为了节省能源，不能搞大，至少容纳百十个人的灵魂，在里面打打麻将，斗斗地主，做点小型娱乐活动还是可以的。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不用等到飞船抵达目的地，就可以和表妹卓丝雨重逢了。让她们一直做磁盘上的生命，那可不是唐立希望的结果。
    有了硬件，建立软件系统，那就是傅童的拿手好戏了。她只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构筑了一套极端节能的简易副本编辑系统。
    “管理员大人，系统我是做好了，现在你和你表妹，还有你的小卓姑娘，想过个什么样的小日子，就看你自己编辑了。”
    唐立笑了笑，回想着在坟墓世界中的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渐渐有了一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