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莞与妇好匆匆赶到未央殿中时,姜如笙已经醒了。
她正呆呆靠在床榻侧边的垂木上目光涣散,见不得聚焦的精神,虽说之前也娇弱,今日醒来却像换了个人一样。
两人相视一眼,不明所以,胥莞便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听闻你在凤栖殿中突然就晕倒了,现在醒了却又是这是副模样,果真是哪里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百草在一旁急得快要哭了,“胥妃娘娘,我家娘娘自醒来就一直这副模样,奴婢与娘娘说了许多话娘娘,都没娘娘给过半点回应,医师说并无大碍,可奴婢怎么觉得娘娘比平常病着的时候还要严重?”
胥莞听着眉头便也锁起来,十分无措着回头过去瞧了瞧妇好。
妇好问道,“凤栖殿中发生何事了?”
百草便将换药、姒洛昏倒等等事情大致讲了一番,妇好听着不觉有任何异常,转头却瞧着姜如笙娇弱的脸上更加苍白了。
胥莞坐不住了,便招呼着身边的吟雀再去请一番医药师,却被一声不响的姜如笙拦住了,病弱的小脸上凄凄冰白,她挂着一丝苦笑,“姐姐莫要再去叫人打扰医师了,如笙自来胆小惯了,见了那样多的血只想起一些可怕的事,这才精神不济。”为着叫胥莞安心,她便强撑着与她扬起笑脸,却不过那笑颜比哭还要酸涩。
将妇好与胥莞送走之后,未央殿重又回复了冷寂,宫道上刮起一阵阵风顺着雍长的道路几经回旋,最终经演变成不知是谁的哭声,而后化为咆哮,姜如笙盯着窗棂外头高悬清冷的月光,听了一夜的狂风呼啸,直直坐等殷商王宫天际第一抹喷薄而出的朝阳照映在她的脸上,燃成绮丽火焰一般的红光,渐渐升起,红晕褪下便露出她那张仍旧冰白似霜的脸。
凤栖殿派人前来问候了一番,姜如笙只谢过姒洛垂爱,便以身上有病为由对无法亲自过去探望姒洛表现出万分愧疚,命百草将殿中所有的寒雪草一并差人送到了凤栖殿,送走星月一行人,姜如笙便将未央殿的门紧紧闭起来,并吩咐道,“本宫病了需要静养,不想看见任何人。”
即便这样夜里还是睡不安稳,总是被那一盆相融的血水惊醒,醒来早已泪流满面。
伏宸是姒洛的亲生骨肉啊……
从未听闻姒洛诞下过一儿半女,如今若不是意外只怕这个秘密应是一生都不让世人知晓的,如今这样天大的秘密却被她瞧见了。
倘若姒洛知晓,等待她的想来只有死路一条。
她颓然靠在垂木上,泪水无声无息滑落,双臂紧紧抱着不知所措的自己,今生初次动了芳心,那所爱之人却是被重重秘密包裹在中间的与武丁一样尊贵的正统王族血脉,一枝被荆棘毒雾细心呵护长大的花,饶是在欢喜,她都不敢伸出手触碰了。
残月渐隐,姜如笙颤颤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一日那一处被伏宸轻轻触摸过的地方,仿若还残留着点点温暖,外头日光渐显便将那残存的痕迹一瞬间蒸发消失。
百草从外边进来,手里捧着一束浅蓝的小花欢欢喜喜送到姜如笙面前,“娘娘,您看咱们殿门外又有人送了花来。”
她还记得之前那一株葵花叫姜如笙展尽笑颜,也以为这一株花定能叫她欢喜,于是便将这小花插进了瓶中,想着能叫姜如笙开心点。
姜如笙目光漠落,不见神情,疏离冰冷瞧着那一株浅蓝色的勿忘我,早已过了这小花盛放的季节,想来伏宸未找到这花应是费了一番心意,姜如笙启唇道,“将它扔了去,此后殿外再有花送来,都一并扔了去。”
“这……”百草满心以为姜如笙会喜欢,被这样反转的场景着实有点蒙。
姜如笙却被她这一顿彻底激怒了,“还不快去!”
百草“喏”了一声,赶忙抱着花往外头跑,伺候她这样久,从未见过姜如笙发怒,如今见着只觉心中颤栗。
接连着几日,百草只要一见着外头的花便似是烫手山芋一般急忙扔得远远的,虽不明白这其中缘由,可想着姜如笙不喜欢,便绝不叫她看见罢了。
是夜,月光半掩绝色镂刻在浮云顶,温柔似水的光芒铺洒迢递泄泄亢荡下来,浅浅盖在姜如笙的脸上。
她恍然有些明白情爱了,就像是母亲,明明身为低贱的奴仆却因着对姜王的热烈与炽热,甘心忍受着所有人的羞辱,纵然姜王从不给她一星半点的关怀,她仍是留在他身边,这超越了阶级的爱慕是屈辱痛苦的,以前她小,以为这不过是母亲委曲求全生存下去才不得已而为之的忍受,可经历这短短几日的悲欢离合,也渐渐懂得,纵然飞蛾扑火,母亲也是甘心死在那滚烫的火焰中的。
可是她却没能继承母亲伟大固执的勇气。
在这夜里她只敢一个人伤心流泪,害怕采摘那朵心爱的花注定会流血如注。
沉沉夜色间飘荡出一阵低沉的笛声,绮丽柔和,婉转低回,诉说着无尽的相思苦闷,掠过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飞越树梢草尖,在空荡荡的宫道之中回旋,清风浮动伴上一声长叹,明月清辉照上一层凄美,幽幽传进了未央殿。
姜如笙缓缓侧头,透过半开的窗棂望着外头无尽的夜色,夏末的夜染上了初秋渐渐寒凉,天幕似穹顶一般遥遥而上,姜如笙喃喃道,“外头这样凉,他怎么又在吹笛了?”
说着,泪水便顺着方才干涸的泪痕复而淌下。
滴在千针万线细细缝合的锦被上,开出一朵深色的花。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变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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