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红烛曳曳,箬竹双腿缠在风遥腰间,双手越过他肩膀把玩银白长发,嘴里含混嘀咕:“唔……牵线,这个和哪个比较好呢?”随后她拽着风遥头发一把抓,揪起两绺开始绕麻花辫。
她整个人一副骑在风遥身上的姿势,磕磕巴巴编完一股辫子后,还不忘揉上两把风遥的头顶,将他如星河瀑布般的银发弄得乱糟糟恍若鸡窝鸟巢。
她不知扯断了风遥多少根头发,而风遥始终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就连他偶尔说上一句“阿竹别闹”,也是语声宠溺,眉目温和。
箬竹猛地从浅眠睡梦中惊醒,盯着床顶雕刻精致的竹叶雕纹,心跳久久不能平复。那是她醉酒胡闹的那一晚,原来,她清晨瞧见风遥满头糟乱都是自己的杰作么?
她不由将梦中所见风遥的眉眼,与昨晚鬼市街头,银发红衣郎君手捧花束隔着拥挤人潮盈盈望向她的模样重合起来。眼尾挑着笑,半朵彼岸花暗香浮动。
风遥在她跟前的大部分时候,都不像外人眼中阴鸷妖邪的鬼王,也不似设下陷阱捕猎的猎人。
非要说的话,池惟青和他是最像的。心思深,也确实会使些小手段诱她靠近,但皆是出于真心。分明可以用铁血手腕,却在遭她拒绝后,从不会勉强,反而妥协着退后,自己承受着黯然神伤。
箬竹最终起身下床,往流逍殿走去。
她不愿承认自己在听见鬼医说风遥晕厥梦魇时的揪心是出于担忧,但好歹自己如今这具仙身是风遥花了三月时间为她重铸的,三魂七魄亦然。救命之恩不谈以身相许,那不如拉他出梦魇,同样救他一回,算作两清。
从今往后,再别翻三世你情我愿的瓜葛旧账。
此时子夜深深,箬竹头一回见到夜晚的鬼城宫殿,不比白日冷清空无一人,所有鬼族在夜晚倾巢而出各忙各的活儿。没有人族深宫那般肃穆森严的规矩,众鬼交谈自由,且手中皆提一盏灯笼内燃青幽烛,火光淡淡。
箬竹走在廊道,并不会因为身侧皆是鬼族而觉得害怕。
而且她留意到,诚如那日侍女所言,风遥挑选留在宫殿的下属,相貌皆属中上成。虽不比天族行经各处都觉赏心悦目,但至少在黑夜青光中,丝毫无可怖之感。
进了流逍殿,空气中弥散着浓浓药味儿。
箬竹蓦地想起鬼医说的,风遥不肯进药。
与她那日一勺一勺喂药不同,寻常鬼医或侍从给风遥送药,用的定是灵力相渡的办法。一旦风遥有所排斥,这药味儿自然就残余空气当中,经久不散。
她掀开珠帘,铃铃细响悦耳,床帐垂挂落地,想来人还在昏迷当中。
箬竹在塌前站了小半晌,伸出手缓缓拉开纱帐,她低头……
被褥被掀开丢在一旁,床上哪里有人?
且铺盖间尚有微凉余温,应是方离去不久。
箬竹转头看向两名鬼医:“这就是你们说的,晕厥不醒?”
“这这这……”鬼医的震惊丝毫不比箬竹少,他们一直在殿外守着想法子寸步微离,低了头老老实实道,“我们没看见王上出来啊。”
箬竹无语:“以他的修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能让你们发现?”
“那现在该怎么办?”鬼医试探道。
“你们在问我?”箬竹好笑,“既然他醒了,就说明人没什么大事,我也犯不着留在这里。至于要不要去把重伤未愈的病人找回来,你们俩医者心里没个主意?”
两人一拍脑门,连连应是出去吩咐了。
这会儿正是众鬼忙碌的夜里,想来阖宫出动,应该很快能将风遥寻回。而箬竹口口声声不留在这里,身子脚步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跨出门槛时,收了回来。
来都来了,不如等看到风遥没事再走。权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在桌边坐下,推开窗看着外头众鬼奔走做事,百无聊赖用手指拨了拨烛火。青幽烛如同萤火虫发出的微弱光芒,手指触碰焰火,不烫反而带着丝丝凉意,这是鲜少鬼族不惧怕的光亮。
箬竹玩了小会儿便收回手,蓦地,她瞧见自己拨了灯芯的指尖染上点点殷红。
是血的颜色。
箬竹又抬起指尖到鼻前,轻轻闻了闻。
裹挟着风遥身上那股很淡的花香,也是她在九幽地狱中嗅见过的彼岸花香。
可这盏烛台怎么会染上风遥的血?
烛台在书桌一侧,距离床榻甚远,他咳血或治疗伤口的血定然溅不到这么远。箬竹弹指熄灭烛火,她举起烛台仔细观察,这只烛台底部残余有不少干涸血迹。所以,是风遥自己滴了自己的血在青幽烛上?
他是要做什么?
这事儿过于不寻常,箬竹在枕边找到一方染了风遥伤口血的丝帕,重新点燃青幽烛,将丝帕置于其上燃烧。
忽而,一声重物落地声响从床帐后传来。箬竹转头看去,原来贴墙处出现了一条幽暗密道。
她眼眸微眯,难怪外头鬼医说没见着风遥出去。人是从暗道离开的,守在殿外哪能瞧得见。
箬竹站在窗边纠结许久,要不要走下去。
出于私心,她委实好奇。但出于道德,这是属于风遥的秘密,没经过主人同意就擅自进入实在不妥当。
不过话说回来,风遥现在是个病人不是?随时有可能伤口崩裂,有可能昏迷晕厥的病人。要是她迟迟不进去,但风遥倒在里头了如何是好?箬竹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翻身走下暗道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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