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雪倒有几分不放心,又恐前回郑廷棘半路劫人的事再度发生,迟疑道:“我还是先送太太去外书房罢。”
宋桃儿略略思索,忖着前脚才离了大太太的屋子,后脚就打发丫头去探听消息,未免过于刻意,故也没再勉强。
主仆三个便向外书房行去,一路上倒也没碰见什么人。
进了外书房,照旧是莲心在外守着,见她过来忙迎上前去行礼,陪笑道:“太太来的早了些,陈三爷还没去。”
宋桃儿便驻足停下,说道:“我心里也奇怪,四爷正会客,怎么叫我来。只是这孩子又说,四爷这会子叫我来这里。”
那陪她来的小丫头,走到书房门口,就又跑了。
莲心道:“四爷确实打发人请太太来着,原当陈三爷坐不了这么久,谁晓得又有别的事缠着了,所以到了这会儿还没走。要不,太太您先到一边的耳房里歇着?小的给您端盅茶去。”
宋桃儿摇了摇头,“这也不必了,我就在这儿等罢,看看院子里的景儿也好。”说着,又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这么要紧?”
莲心冲她一笑,满面雀跃,道:“是大喜事,陈三爷寻到一个好大夫,说能医好四爷的腿!”
宋桃儿乍闻此言,心头也是骤然一阵狂喜,顿时喜笑颜开,低声问道:“信儿准了么?”
莲心猛点头,“准的,准的,陈三爷本事大,人脉广,什么名医都能请来。小的在外头伺候,听见两位爷说起,这位大夫别看年纪轻,医术倒很是高明,常在西南一带行医,最会疗毒治腿伤的。有他出手,四爷的腿一定能好起来的。”
说着,莲心竟抹了一把眼睛。
他打小伺候郑瀚玉,深受四爷的恩惠,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光,也见过他一蹶不振消沉的样子,时常恨不得以身代之。此刻听闻四爷有望重新站立,自是欣喜若狂。
宋桃儿顿时便明白过来了,这位大夫便是上一世替郑瀚玉医腿的那一位。
只是上辈子,这件事又推后了数年,也是误打误撞,这位大夫替一郑氏族中子弟医病,药下的狠了,弄的那子弟当场上吐下泻,几乎呜呼。其后病虽好了,可那房亲戚却不依不饶,定要寻这大夫的麻烦,于是找到国公府,想借着国公府的势力狠狠惩办这大夫。
郑瀚玉得知,打发了那房亲戚,将大夫叫到府中,问他可能医治自己腿伤。其实也没抱希望,不过是聊胜于无。不想,那大夫还当真能治,也是意外之喜。
这一辈子,郑瀚玉既然重生,想必便是着紧找此人了。
想到他即将恢复往日风采,宋桃儿心里也甚是高兴,但一想及上一世那个身子健全、意气昂扬的郑瀚玉,她忽的又自惭形秽起来。那样的男人,是她能配的起的么?
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出身还极低,既无几分可取之处,又帮不上他什么。
“宋家于吾有大恩,能娶宋氏女为妻者,当可为世子。”
大太太的话,又在她耳畔响起。
宋桃儿只觉得心猛地一沉。
“……四哥,你这步棋走的倒是高妙。你那侄子委实不成器,偏生老国公爷糊涂,偏偏留下那么个话来。你截了他的胡,也算断了他这条门路。待你腿伤痊愈,行走如初,那这靖国公世子一位必是你的了。”
这话音清朗,甚是悦耳,于宋桃儿而言,却又极为陌生,想必就是那个陈三爷了。
这些话如重锤般,一锤锤的砸在她的心头。盛夏天气,她只觉得掌心有些竟有些发冷。
“三爷,我对世子之位并无兴趣。我的前程,我自己去挣,不需要倚靠女人襄助。再一则,我更不会勉强自己,为了名利,娶一个不中意的女人。”
隔着屏风,郑瀚玉这话音仍是掷地有声。
“啧,四哥,听你这意思,新娶的这房夫人,看来极得你的欢心啊。我可是听闻,这位小夫人出身不高,父亲原只是个百夫长,退了行伍之后,更成了个乡下地主。如此这般人家出身的女子,怕是不能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更不必提,那么想必是貌美如仙了?可否请来一见,让小弟一睹芳容啊?”
“三皇子殿下,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郑瀚玉的口吻微冷,似是极为不悦。
“哎呀,小弟一时失言,四哥莫怪!如此,我也不多打搅了,那位大夫已打听到了,我派了极妥帖的人过去,定将他请到京中。”言罢,这位陈三爷又说了些辞别之言,宋桃儿便听一阵脚步声响,朝门这边过来,便急忙避到了廊后。
但见一身着锦衣的颀秀男子下了台阶,莲心直送出门去,她方才出来,转步进了书房。
绕过屏风,转进书房内室,郑瀚玉正在书案前坐着。
书房之中依旧熏着梅花冰片,清苦的凉意一丝丝的沁入心脾,驱散了盛夏带来的闷燥。
“桃儿,过来。”
郑瀚玉正自埋头写着什么,头也未抬的道了一声。
宋桃儿缓步过去,在书桌一侧立了,轻轻道:“四爷。”
郑瀚玉兀自低头书写,默然不言。
宋桃儿看他手旁的青花瓷茶碗之中,茶水半残,转眼望见墙角安置的鸡翅木小茶几上放着同一款式的提梁壶,便走了过去,先伸手摸了摸,见壶身温热,遂提了壶过来,替他将茶碗注满。
“多谢。”
郑瀚玉依旧并未抬头,宋桃儿浅笑了一下,放下茶壶,没有言语,望着他出起了神。
日光洒在男子的侧颜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金,眉眼如刻,鼻梁高挺,水色的唇极薄。
郑家的男人都生的极好,即便如郑廷棘那样的人,也是京中淑女圈里出了名的俊俏公子,甚而还曾有人艳羡嫉妒宋桃儿,能嫁得这般丈夫。只是从上辈子起,宋桃儿心底里便一直觉得,郑廷棘面相单薄,好看却轻浮,也因着那一抹轻浮,竟不觉着好看了。
郑瀚玉今年二十有五,足足长了她九岁,就寻常世间观念而言,两人算是年岁不相配的。
然而,他身上那属于成熟男性的稳重与韵味,却令她痴迷。
想及眼前这般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与昨夜那个在自己身上恣意胡为的男人,竟能重叠为一人,宋桃儿只觉脸上有些热。
良久,郑瀚玉才放下笔杆,轻轻舒了口气,似乎料理了什么棘手之事,那拧着的眉心这方舒展开。
“有什么烦心的事么?”
宋桃儿轻轻的问,原本她是想问郑瀚玉那老靖国公遗言一事的,但适才在外听了那番对话,忽又觉得不必再问了。
她该信他的,不论是他的品性,还是他对她的心意,他都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烦心的事倒是没有,快活的事却有一桩。”郑瀚玉抬首看她,眉眼温润,薄唇轻勾。
陈良琮带来的消息,让他颇为心烦,但看到她的那一瞬,这些烦恼便也都烟消云散了。
宋桃儿不解,微微侧着头看他。
“……边关战事告急,朝廷要运送大批粮草前去,需一名粮草先行官。这些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肯去。”
郑瀚玉口吻淡淡,仿佛事不关己,却听得宋桃儿心猛地揪了起来,莫不是他想去?
行兵打仗,那是极危险的事。饶是不上前线,这押运粮草也不是什么轻省的活。她虽对朝政军事无知,但也曾听父亲讲过行伍中事,尤其这押运粮草,其实分外凶险。粮草是前方将士的底气,地位非同一般,总会有敌军伺机杀官抢粮,以来打击士气。除此之外,一路之上山匪流寇,甚而难民,亦会抢粮。宋大年从军数载,朝廷连换了三位粮草先行官,皆是死于非命的。
郑瀚玉抬眼瞧她,莞尔一笑:“你说,咱们那个侄儿,是不是该出去历练一番了?”
宋桃儿颇有些讶然,一时便没有说话。
郑瀚玉看着妻子脸上的神色,捏了捏她的手,浅笑问道:“怎么,你还担忧他?”口吻平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宋桃儿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觉着,他没有这个本事。我不懂这些,但想必这件事对四爷很重要吧?四爷不必为着我要撵他出去,便派这样要紧的差事给他。我怕他坏了四爷的事。”
郑瀚玉不料她竟是这么个意思,心头一乐,不觉笑了两声,“你不必担心这个,粮草先行官也是一正一副,即便让他去不过也只是个副手。再则,此次押运粮草是自中原腹地前往西北边陲,倒也不算十分凶险。”
近来,他处置了两件事,一件是举荐了一名低阶军官前往西北驱逐匪患,另一件便是郑廷棘。
那名低阶军官原是他上一世后来赏识的将领,那时他已做到了游骑将军,是个难得的领兵之才。然而眼下,这人还在低阶杂色军官中混着,尚未崭露头角。
郑瀚玉举荐了此人,引得两派一片哗然。
于慎王一派而言,谁去驱除匪患都不打紧,只要匪患不平,最后慎王毛遂自荐,前往边境与乌奴国相互勾结即可。眼见得陈良琮如此倚赖仰仗的郑瀚玉,竟举荐了这样一个无名之辈,慎王等人自是乐得袖手旁观看热闹。
陈良琮的谋士幕僚亦炸开了锅,对于郑瀚玉此举颇为不解,甚而有人在陈良琮跟前密议,言说郑瀚玉怕是已被慎王拉拢,蓄意如此。
好在陈良琮对于郑瀚玉极其信赖,一力弹压,方才平息了这些言论风波。
然则如此一来,此人必得大获全胜才可。提他上来,郑瀚玉也算是下了一把赌注。尚未有过上一世的历练,他此刻是否能担重任,其实还未知。
但郑瀚玉却相信,是金子自会发光,璞玉经过打磨才有光彩,然则那也是因它本身就是一块璞玉。既然他日后能立下卓越功勋,那么天赋必定是好的,今生这场匪患就算作他的历练也未尝不可。
自然,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郑瀚玉是明白的。倘或此人当真作战不利,他便打算亲临西北坐镇指挥。
也因此,他必要把郑廷棘也打发出去。
不论他是否在府中,郑廷棘留在府里,对桃儿都是不利的。
此外,郑瀚玉也记得,郑廷棘正是参考了下月郑氏宗族的族学考,拔得头筹,才有了后面的事。他真正发迹,便是因族中举荐,入了刑部担任要职,替慎王做了许多捕风捉影、罗织罪名之事,这方得了慎王重用。
郑瀚玉于世子一位虽无意,却不能让郑氏毁在这不肖子的手中。
打发他去西北押运粮草,除却将他撵出府邸,不让他参与下月的族考,另一则也是为了拿住他与慎王勾结的把柄。
这等要紧的差事,他不信慎王不会有所动作。
第五十五章 交心
宋桃儿听着郑瀚玉侃侃而谈,娇嫩的美人面上不觉泛出了一抹迷惘的笑意。
她当然是听不懂这些的,什么朝廷局势,什么行军兵法,听来只如天书也似。
只是,看着丈夫谈兴甚浓的模样,她自也不忍心打断。
“……如此,便是一石四鸟之策。”
郑瀚玉一气儿说了许久,方才觉着口干,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转头看了妻子一眼,微微一笑:“一路过来,又站了许久,想必腿酸了?”
宋桃儿正欲说没有,她自幼在家干活,不是什么娇弱的大小姐,郑瀚玉却不等她答话,长臂一揽,将她抱了过去,轻轻放在了膝上。
宋桃儿微微一惊,低声道:“四爷,这样对你的腿不好。”
郑瀚玉莞尔一笑:“无妨,我伤在膝上。”说着,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又问道:“昨儿夜里,你好似没睡好?”
宋桃儿听他提起昨夜,脸上漫过一阵浅浅的胭脂色,没有言语。
郑瀚玉又道:“身子还疼么?虽说……但昨儿毕竟是你今生的第一次。”
听他越说越露骨,宋桃儿只觉羞赧难言,虽说她已是两世为人妇,依旧不惯青天白日里同丈夫调笑夜里床笫之事。自然,上一世郑廷棘找她不过是为他自己痛快,何曾顾及过她的感受,平日里又嫌弃她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美人,更不会与她这般亲昵。
简言之,宋桃儿足足一世都没有真正品味过男欢女爱,如今撞在郑瀚玉手里,才渐渐知晓个中滋味。
“四爷不要说了……”声音细如蚊蝇,几不可闻。
郑瀚玉看她羞怯如斯,倒更来了兴致,抬手轻抚着她的面颊,脖颈,又向下滑去。
“一早就能出去,看来还好。那……可还喜欢么?”
这一问,更是令宋桃儿羞到无地自容。
她知道他们是夫妻,可这样的话,叫她如何回?
纤腰轻扭,她便想挣脱出去,不止是郑瀚玉的言语,他的手也令她坐立难安,再任凭他如此下去,她不知自己是否会失态。
这等事,不可以在白天,更不可以在书房里。
郑瀚玉岂会任她逃遁,他臂膀微收,便将她困在了怀中。
掌心摩挲着那细腻如极上等丝绸般的肌肤,他睨着怀中的小妇人,低声呢喃着:“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么?我让你……不快活?”
国公夫人多娇艳[重生]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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