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作者:石头与水
文烈二字,都是极好的尊号,经天纬地曰文,光有大功曰烈。礼部本不同意用此二字,言说太过,还是穆梵一意坚持,礼部韦尚书很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就太后尊号一事反驳新君,只得捏鼻子认了,私下与新君说,恐将来无可封者。
尊号这样好,将来谥号怎么办?
这要不是韦尚书曾做穆梵老师,就这话,穆梵便得跟他翻脸,就这样,穆梵也是板了脸道,“母后之功,朕明白,先帝也明白。”
韦尚书这才不说什么。
从此之后,大家既可称太后为谢太后,也可以称她为文烈太后。
这些事忙完了,穆梵正式接手国事,当下面对的就是谢柏致仕空出的工部尚书的缺,由谁接任呢?
穆梵去请教谢太后,谢太后并不干涉穆梵要选谁做工部尚书,她道,“六部之位,皆是朝中重臣方可担得,你看谁稳当就让谁来便可。但这个人选,一定要让诸人心服口服才行。”
“母后,何谓心服口服?”
谢太后与他道,“当年你父皇初登基,苏相紧跟着便过逝了。内阁之中,有严尚,唐尚书等人,当时,严尚书已是七十出头的人了,论资历,他最老。但他身体不大好。论与你父皇的君臣情分,则以秦唐二人占优。后来,你父皇思量再三,还是点严尚书为相,你知道为什么?”
“父皇这是按资历来的吧?”
“这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秦唐二人都是在你父皇于潜邸时就有交情了,满朝皆知他二人早便与你父皇亲近。而严尚在朝一直是中立的,在悼太子未废之前,严尚书并未表现出过对你父皇的偏向来。这里又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其实,但皇帝,首先要明白,满朝文武都是你的人,看人,不能只看亲不亲近,也要看这人的品性。做了皇帝,满朝臣子,没有不想亲近皇帝的。当时你父皇要是越过严尚书提携秦唐二人,那置严尚书于何地呢?那些与严尚书一样效忠太宗皇帝的大臣们,该心寒了。不会别个,每个皇帝都有老的那一天,难道,当皇帝老了,手下臣子暗地里亲近储君,那么,老皇帝是什么感觉呢?忠心,在任何时候都没错。当然,亲近新君之人,有从龙之君,新君倘不酬其功,将来谁还会忠心于你呢?有功必要赏。所以,你刚做皇帝,最重要的就是,拿捏好其间的分寸。待你把这满朝臣子揉捏成一团,他们也就不会为这个争风吃醋了。”
穆梵见嫡母用“争风吃醋”来形容诸大臣,不由一乐。穆梵原本想提携当初教导自己功课的葛学士来着,葛学士,前国子监祭酒,后来升任了翰林掌院学士。但听嫡母说这其间利害,穆梵又有些犹豫,倒不是葛学士官阶不够,掌院学士一样是正二品,但,葛学士从来都是治学的,还未任过六部实缺。最后,与内阁商议后,穆梵调了直隶总督郑总督回朝转任工部尚书,而后,郑总督之位由江浙总督接任,江浙总督之位由江浙巡抚曹巡抚接任,曹巡抚,便是曹侧妃的父亲。
工部尚书一位刚定,大理寺于寺卿致仕,这于寺卿说来还是肃王韩王外公,宫里于贤太妃的父亲,这位老寺卿也是近七十的人了,也到了致仕养老的年纪。他既致仕,穆梵给足面子,做足姿态挽留,于寺卿三次上了致仕折子,穆梵便也准了。于寺卿此一致仕,大理寺卿的职便空了下来,内阁举荐了几位大臣里就有陕甘按察使苏不语,穆梵倒也知道苏不语,知道这位苏按察使非但有才子之名,与嫡母的交情亦是不错,苏不语论起来还是皇后的叔祖辈,穆梵也嘱意苏不语,但苏不语近年来官运委实不大好,朝廷的调令刚下去,苏老夫人病逝,苏不语得卸职回家守孝三年。
非但苏不语要辞官回家,苏皇后之父苏航身为孙辈,也要回家守祖母孝。
苏老夫人为苏相发妻,话说这位老夫人的寿数也不短哪。穆梵好生安慰了苏皇后一回,苏老夫人一直是一品诰命,朝廷按例赏了治丧银子,苏皇后身为重孙女也加了一份儿。
眼下,大理寺卿职位未定,苏航空出的太仆寺卿也需重新斟酌人选。
这一回,穆梵没有客气,提携了一位宋学士,这位四品翰林学士,也是穆梵的先生之一,点宋学士为太仆寺卿。然后,大理寺卿点了刑部右侍郎杜执杜侍郎。
看穆梵行事,就知这是先帝一手教导出来,再加上谢皇后点拨,虽则年轻,行事却颇为稳健。
穆梵登基,前朝有一应得用老臣,后宫有谢太后,一时间,内外太平,国事顺遂,呈蒸蒸日上之势。穆梵干的颇有劲头儿,他正年轻,勤政节俭,还颇有些收买人心的小手腕。对于先帝旧臣也多关照,对于先时教导自己的先生们,也不亏待,还有身边的几位伴读,都放了出去各地为官。
大家都觉着,先帝立今上为帝,果然是圣明之至啊。
谢太后也只是让苏皇后照料好穆梵的身体罢了。
苏皇后对丈夫自是尽心,对婆婆这里亦是恭敬至极的,曹淑妃戚贤妃亦不遑多让,对于谢太后这里都十分孝敬,尤其曹淑妃,特别会煲汤,见天儿的往慈恩宫送。除了送羹汤,还每天带着儿子过来。谢太后对于曹淑妃这汤道,“我这里什么都有,你们服侍好皇帝,就是对我的孝敬了。”谢皇后对于穆梵很是了解,穆梵受的是正统的皇家教育,自凌霄一事上看,也知穆梵头脑清楚。但,人的审美不一样,穆梵钟爱的,大概不是苏皇后这般谨言慎行,处处守着规矩的女子。穆梵偏爱的是曹淑妃这种婉转动人,袅娜娇*小型的女子。尤其男人重长子,曹淑妃又给穆梵生了长子,故而,虽苏皇后戚贤妃出身更好,但明显曹淑妃更得穆梵眼缘。
谢太后当然不会干涉穆梵对妃嫔的偏爱,妃嫔本就是服侍君王的,穆梵偏爱曹淑妃,谢太后不会多说什么。朝政本就劳累,能让皇帝轻松一些,只论这个,曹淑妃倒是该赏了。
但,谢太后看见她这汤就想到当初曹淑妃做两碗汤,一碗给穆梵,一碗给凌霄的事。谢太后从不觉着自己是个宽宏的人,如此,也只是对曹淑妃寻常了。倒是戚贤妃之子穆熠,这孩子的名字是谢太后亲自取的,谢太后更喜欢穆熠一些。
为这事儿,曹淑妃时常暗地里咬牙,觉着谢太后太难讨好。当然,她也只敢暗地里咬牙罢了,见着穆梵照样得说,“今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还说呢,叫妾身们服侍好陛下。”
穆梵笑,“母后时时都不忘关心朕,你们也要多替朕孝敬母后才好。”
曹淑妃婉转一笑,虽已是为人母,亦是说不出的娇俏可人,笑道,“这是妾身们的本分,哪里还用陛下说呢。”
穆梵满意的点点头,在曹淑妃这里用的晚饭,看过儿子后,就回了苏皇后那里。
说来,先时光顾着忙先帝的丧事,安排朝中之事,穆梵与苏皇后还住原来宫里呢。还是内阁上本,穆梵才想起移宫的事,穆梵与谢太后商量着重修慈恩宫之事。
谢太后道,“这也是。慈恩宫原是世祖皇后居所,听闻先时十分雅致,后,胡氏窃居承恩宫,给弄的金碧辉煌如暴发之家,简直不成体统。待我明儿去瞧瞧,再与内务司的总管说如何修吧。”
穆梵自然无有不应。
谢太后行事,向来不是吩咐下去便不过部的,她要什么样儿的,要什么材料的,弄成什么样儿,她还画了张图纸给内务司总管,然后,叫内务司总管先给她报价,之后才开始重修慈恩宫的事。
只有谢太后移居慈恩宫,苏皇后这里才能移到凤仪宫来。
谢太后也一并将内库的事清点出来,她与先帝的东西,原是分着的,毕竟,谢太后也有自己的私房,但后来时间久了,先帝又一直让谢太后帮他管内库,也就合一处去了。今先帝既去,先帝内库的遗产有多少,谢太后找来穆梵,与他说了,秦王等一样是先帝的儿子,也要一人得一份儿的,当然,藩王那里也就是意思意思,大头儿还是穆梵这里的。包括先帝的旧物,给几位藩王一些,也做个念想,当然,东西不要现下给,待藩王就藩时再赏赐,也显得体面。
给兄长们东西,穆梵并不是小气的人,只是,他道,“父皇的内库,还是由母后管着吧。皇后年轻,朕担心他管不大来呢。”
谢太后道,“皇后嫁你也这好几年了,她虽年轻,我看做事还妥当周全,就是开始有不知道的,也有我在呢。眼下先叫她接手,慢慢儿的也就熟了。我自己这一摊,事情也不少。”谢太后当年嫁给先帝时,嫁妆丰厚便为帝都瞩目。说起来,先帝的私房,还真不一定有谢太后的私房多。
谢太后这样说,穆梵也便告诉了苏皇后,苏皇后颇有些受宠若惊,穆梵道,“你有事,还需多向母后请教。”
苏皇后柔声应了,道,“母后见识,远非我可比,我跟在母后身边,受益匪浅。”
穆梵点点头,很是满意。
端宁公主也时常进宫陪伴谢太后,谢太后与她道,“你有什么信,或者要捎带什么东西给驸马,只管与我说,兵部每月都有人去西宁关,比你自己派人便宜。”
端宁公主道,“驸马那里倒没什么,就是不放心阿源阿浅。”端宁公主在西宁关时又生下了第二子彭浅。
谢太后道,“只管放心,驸马是个周到人。”
慈恩宫修的极快,内务司是半点儿不敢拖慈恩宫的工程的,谢太后在自己千秋前搬进了慈恩宫。之后,苏皇后搬进了凤仪宫,然后,曹淑妃住了昭阳宫,戚贤妃住了麟趾宫。为此,曹侧妃不大满意,她想住先帝生母苏皇后曾居住过的淑仁宫来着,但,这事儿她根本没发言权。
转眼便是年底,因是新君登基第一年,各地督巡都要分批次的来帝都向新君请安,这里头,就有曹淑妃父亲,新晋江浙总督曹总督。曹淑妃母亲,曹夫人也按例进宫向太后皇后请安。曹夫人先去了慈恩宫,谢太后看她磕了头就让她们母女两个说话去了。戚国公夫人也进宫来了,戚家与谢家本就是姻亲,戚国公夫人与谢太后相识亦非一日,在谢太后这里还能有个座儿,家常话也能说上两句。体面自然非曹夫人可比。
曹淑妃在自己宫里摒退了宫人与母亲抱怨,“我自问服侍太后娘娘十分尽心,我也不敢与皇后娘娘比肩,可太后娘娘对我,总是淡淡的。我儿为陛下长子,太后娘娘倒似更偏爱戚贤妃所出次子。”说到这事,曹淑妃十分气闷。
曹夫人劝她,“老话还说呢,日久见人心。娘娘可急什么呢。”闺女年轻,曹夫人却是知道的,谢太后本就不是容易讨好的人。
“我怎能不急,转年便要出国孝了,一出国孝,陛下势必选秀的。”曹淑妃愁闷道,“太后娘娘实在太难讨好了。”
曹夫人对谢太后便是有些经验的,因她第一次给谢太后,不,那时还是谢皇后,给谢皇后请安时,曹夫人彼年还是曹淑人,那回可是丢了回丑,之后,曹淑人颇是打听了一些谢皇后的喜恶。今曹夫人就教导闺女了,“我的儿,你切不要急。我与你说,太后娘娘最重规矩体统,你在她面前,万不要拿出那等娇声俏语来,你要稳重,这样太后娘娘才喜欢你。”
曹淑妃撇撇嘴,“要那样儿,陛下就不喜我了。”
曹夫人轻声道,“你怎么倒笨了,也只是在太后跟前儿如此罢了。她一日老似一日,你急什么呢,你正年轻,小皇子还小呢。”
曹淑妃叹口气,“我就不服罢了,明明我付出的最多。每天煮汤作羹的,我也没见太后娘娘赏我个笑脸。”
“这做人媳妇与在家做姑娘岂能一样呢,何况,太后娘娘自来肃穆。”说着,曹夫人压低声音道,“再说句不当说的,她原就不是陛下生母,可不就得紧守着规矩呢。”
曹淑妃亦悄声道,“当初凌娘娘的事儿,您不晓得,她连一句情面上的话都没说。亏得陛下仁厚,对慈恩宫恭敬依旧。”
这话,母女二人虽很想探讨一番,但在这宫里却是不敢多说的。
戚国公夫人在谢太后这里陪着说了会儿话,便去了戚贤妃宫里,戚贤妃算来是戚家旁支,但也不远,戚贤妃的祖父是戚国公嫡亲的弟弟,戚贤妃在娘家时,也常去国公府说话的,对戚国公夫人这位伯祖母亦是亲切的很。
戚贤妃也有自己的苦闷,她与曹氏怀胎的时间其实差不离,算着都是五月的日子,可谁晓得曹氏四月中就提前生产了。戚贤妃却是很倒霉的把孩子生在了端午节,都说端午出生的孩子不吉,戚贤妃生在那日,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后来穆梵拿出孟尝君的例子安慰她,谢太后给孩子取了大名儿,戚贤妃这才好些了。如今瞧着,兴许是谢太后当初给这孩子取的名儿,也格外疼这孩子一些,当然,谢太后不会表现出偏爱来,但会时不时的过问,这也就让戚贤妃足够欣喜了。
只是在帝宠上,戚贤妃觉着,还是曹淑妃拔了尖儿。
戚贤妃不好意思与伯祖母说这些,就是说些孩子的事儿,戚国公夫人看小皇子活泼,也很高兴,与她道,“日子啊,长着呢。你在宫里,要是闲了,就多陪太后娘娘说说话儿。能受些太后娘娘的熏陶,一辈子受用不尽的。”
戚贤妃柔声应了。
戚贤妃又打听了家里的事,戚国公夫人道,“家里都好,你爹近来的信也都是说在外挺顺利的,你祖母原是想进宫来看你,听说曹家人也进宫,她干脆不来了,怕见着生气。”
戚贤妃哭笑不得,“祖母还是老样子,这有什么不能来的,我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宫室,只管与伯叔母一道进宫才好呢。”
“我也这么说,做下亏心事的又不是咱家。”戚家与曹家颇是不对付,以前倒没什么仇怨,就是因着生皇子的事,也不知曹家怎么这么巧就在四月中早产生下了皇长子来?戚家是什么家族,国公府里什么样的事没见识过,因自家人实诚,没防着曹家这招,于是,长子就生在了曹氏的肚子里。这要是到了足月生产,哪怕曹氏在先,戚家也心服口服,但你提前半个月,戚家就怀疑这里头有猫腻。一想到在皇子上,曹淑妃压了戚贤妃一头,而后封号上便也排在了淑妃后头,戚贤妃的祖母是个暴脾气,自此见不得曹家人,见了便要臭脸的。
戚祖母对曹家臭脸倒没啥,她家又不怕曹家,主要是,戚祖母知道自己性子直,怕在谢太后这里失礼,反叫自家孙女难做,索性就托了自己嫂子过来。
戚国公夫人与戚贤妃说说家里的事,待到了时辰,她叮嘱戚贤妃好生保养身子,多多孝敬太后娘娘,也就告辞了。
这大年下的,前朝里有外地督抚大将来朝请安,后宫里谢太后这里也是没断了人,谢太后与诸诰命都是熟的,有些苏皇后不大熟的,在谢太后这边儿坐一坐,耳濡目染,她也委实长了不少见识。
转眼便是新年,国孝中的年节,自然也是极低调的,但因是穆梵登基以来第一个新年,大家都很给面子,能到的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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