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未央 作者:阿幂
又说景淳赶回晋王府,将几个幕僚都召了来,将今日宫中时与他们说了回,就问他们主意。几个幕僚面面相觑了回,心上也知那江念恩的来历确实有些说头哩,不由把随着景淳往西北去的那个怪上一遭,怪他没将事办圆了,这会子连累大伙儿。只是到了这时,说不得要商议个主意出来,龙椅上头那个,看着年纪小,着实的不好糊弄哩。
几人只得凑在一起商量了个主意来,不妨诈上那江念恩一诈,只倒是当时严氏幼子的乳母寻着了,知道那孩子身上有表记,左右当今圣上会得与晋王殿下说那番话,可见是不信那江念恩是真的了,是以便是诈错也无妨。几人又将说辞推演一番,过来与景淳一讲,景淳听说也自动心,只是那乳母不好寻哩,总要个口紧些的才好,急切之间又往哪里去找呢?
倒是晋王妃徐清听说,只笑说无妨,推了自家房中一个姓周的婆子来。这周婆子总好有五十岁了,生得白净面皮,一双笑眼儿,一说话,嘴边还带了个笑涡儿,要说这样的人做过高门大户的乳母,再没人不信的。
不想瞧着温柔可亲的周婆子却是个有钢性儿的,她本姓个石,原不在奴籍,十六岁上嫁了个丈夫唤做周昌,周昌年轻俊秀,与周婆子年貌相当,是以夫妇两个倒也恩爱。不想周婆子十七岁上周昌得着急病,没几天就没了,那时周婆子才怀头胎。
因着周昌还有些儿田地房产,就叫周氏一族的族人们盯上,因不知周婆子这一胎是男是女,只得忍耐,不久十月满足,周婆子生下个儿子来。族人们本是丧了气的。不想这个儿子不足一岁也没了,族人们就得着了底气,先来说周昌无后,又说周婆子年纪轻,必定熬不住,日后必要改嫁,不能为周昌守节的,为着不叫周家的田产落在外头手上,一定要将个二十余岁的族人过继给周昌做嗣子,好继承周昌家业不说,又勒逼周婆子改嫁与族里个死了妻子的老鳏夫,那老鳏夫足有五十二岁,连着孙子也好说亲了。
周婆子原也回娘家哭诉来,只她家中父亲懦弱,凡事一概由她继母做主。继母听说老鳏夫肯与她家聘礼,反帮着周家族人来劝说道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威逼着周婆子答应。
周婆子被逼得走投无路,且也寒了心,是以狠下了心肠,自卖自身与人做了奴婢。因怕周氏族人再啰嗦,卖倒的死契。后因前头的主家败落了发卖奴婢,晋王府正要寻些粗使上头的人,因周婆子看着干净利落,叫晋王府买了来。
周婆子生得清爽不说,手脚也麻利,人又有些儿见识,日常天久的倒是得着了徐清喜欢。又听说周婆子从前事体,倒也怜悯她,就提拔在自家院中使用,如今景淳要用人,这周婆子倒是个得用的,一来年貌也说得过去,二则她的卖身契在王府哩,自然信得着。
景淳听着徐清说话,自是满口称是,还笑道:“待得此事大功告成,孤记王妃一功。”
☆、第408章 果然
徐清与景淳说不得夫妻恩爱,这十数年来却也是有商有量,听着景淳这番说话,倒还笑道:“妾记着王爷的话,日后是要讨赏的。”景淳也笑说:“孤若是抵赖,王妃也不肯答应啊。”又叫人将周婆子叫来,细细嘱咐一番。周婆子青年时受了一番磨折,如今得着晋王妃信赖,眼瞅着后半世能有着落,是以无所不允,又与景淳徐清两个道:“奴婢必定不辜负王爷王妃嘱咐。”
到得次日,景淳便在大理寺后衙见了江念恩,先笑道:“孤忘了,你离京时几岁?”江念恩嘿嘿一笑,回道:“回王爷,小民离京时还不足两岁哩,如今再看,许多事物都记不得了,倒象是头回见着一般。”
这话说得不独景淳笑了,连着一旁陪坐的大理寺卿罗士信也面露笑容:晋王殿下可还不曾问这江念恩记不记得从前事,他倒急着剖白起来。若江念恩是个灵醒人儿,也说得过去,偏这几日来瞧着倒是个老实样儿,问一句答一句,是以这回这样作态,就有意思得狠。
只晋王虽不大问事儿,到底也是亲王,有他在,再没有罗士信先开口的道理,只在一边观看。
景淳听着江念恩那番说话,也觉得有意思,将拳头抵在唇边虚咳了声,再与江念恩道:“虽你家人都已不在了,孤倒是寻着了一个故人,你来看。”说了抬手将手拍得两拍,就有个婆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罗士信原也看见在门边等候的婆子,只晓得她是晋王带了来的,并不晓得晋王来了来何用,这时听着道是与江念恩有故交,不免也朝她看去,却看这婆子是个面善的模样,衣裳虽是半新不旧,倒是十分整洁,当下不露声色地朝江念恩看了过去。
江念恩听着有故人,心上先是一沉,再看进来个妇人,自是惊疑不定,不免要去看景淳,却又不敢,耳中只听那晋王道:“我想着你家人即回不来了,若是能寻着从前旧仆也好,留意一查,天可怜见的,叫孤寻着你的乳母,你来瞧瞧,可还认得她么。”
却是叫阿嫮与景晟母子两个疑着了,这江念恩果然不是当年沈如兰叫发配了的两个侄儿中年幼的那个沈宥。当年沈如兰两个侄儿,一个沈容将将六七岁,沈宥更小,不足两岁,便是押送他们的官差看着他们年幼,多有怜悯,又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到得西北大营后前后病倒,不久双双病死。
当时正是江淮管着配军营,虽配军都要服苦役,可每年的口粮衣裳都有定额,是以江淮将两个的死讯瞒下,并未报上,待得任满转交下任时,因要按花名册一个个查对的,江淮便悄悄地两个的名字抹了去,这等事,原是看守苦役营的校尉捞银子的不二法门,是以也无人追究。
待得景淳前来查问两人,江淞就动了心:历朝历代的律法都没有一罪二罚的道理,且沈家败落时,沈容沈宥都极小,再不能犯事的,更别说这两个死得只怕已烂成了一句骷髅,还能有什么罪?必是朝廷有恩典哩,这才遣了个亲王来寻沈氏兄弟。
江淞想着沈如兰当年也是二品大员,便是不尽复荣光,多少也有恩赏,沈氏一门当时几乎是死绝的了,若有甚好处,可不是都着落在这两人身上了,是以来寻侄儿江念恩商量。
这江念恩实实在在地是江淮的嫡亲儿子,论年纪也实有二十六七了,假冒沈容倒是合适。只沈容离京时也有七岁,都好说个半大不小,能记得许多事哩,若是一问三不知岂不是叫人怀疑,是以才冒称是沈宥,当时两岁,甚也记不得再自然不过,只是面相上显得苍老,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在西北大营中,晋王叫他们叔侄哄住,江淞与江念恩自是十分得意,更许约共享富贵,便由江念恩随晋王进京。一路上为着叫晋王相信江念恩即是沈宥,江念恩做个格外老实的模样,还叫晋王觉着他可怜哩。不想临面君前,这晋王倒叫他认乳母,他怎么知道生得甚个模样,莫说他不是沈宥,便是沈宥,当年叫发配时,沈宥且不足两岁,自也记不得。
江念恩想在这里,脸上露些为难的神色道:“回王爷,小民当年出京时还不足两岁,实在记不得了。”景淳脸上一笑道:“你记不得,你乳母记得哩。”说了就往妇人处看去,就看着那妇人身量儿不高不矮,脸庞儿丰白,手上捏块帕子,不待江念恩开口,已然哭道:“宥哥儿,是我哩。我以为这世也见不得您了。”
江念恩本以为景淳是为着试他,不想这妇人自家先开了口认了他做宥哥儿,嘴唇动得几动,只出不来声。这婆子正是周婆子,看着江念恩不出声,忙走来几步将江念恩手上一拉,又哭说:“宥哥儿,你那时才一点点大哩,可是聪明,还会念诗,道是甚‘床前明月光’,如今你还会背么?”江念恩叫周婆子将手紧紧拉着又说了这句,脸上不由发青,他一字不识哩,知道甚个明月光,只得勉强道:“妈妈。我在西北日日辛苦劳作,早将从前事忘得干净了。”
罗士信听说,朝着晋王看去,因看景淳脸上带些儿笑容,便将手上折扇一转,依旧不出声。
周婆子便道:“可怜的孩子哩,你出生时好生肥壮。”一面把手比了个大小来,又说:“手上还有个红记哩,老人们都说,这是将来要做大官握官印的,哪晓得你竟遭了难。”说了正要啼哭,便觉得手上一松,却是江念恩将周婆子的手甩了开去,急道:“兀你这婆子,休要乱说!”
景淳咳一声,慢吞吞地道:“沈宥,这妇人身份孤是反复核准过的,你这是说孤错了么?”江念恩听着这句,脸上不由自主地忽青忽白,要说那婆子是真,他手上且无有红记哩;若是说那婆子是假,便是说晋王查错了。这样的话江念恩如何敢说出口,他敢假冒沈宥,一是欺着沈氏绝了嗣,无人与他对质;二则是有偌大好处等着哩,可晋王好端端地在这里,他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大哥,得罪了他,他衔恨起来,还求个甚好处,只怕要鸡飞蛋打一场空。
江念恩心上十分慌乱,牙关也轻轻叩响,将个拳头抓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几回之后,倒似醍醐灌顶一般,一口长气出来,放声大哭道:“果然是妈妈!只可恨我那时年少,记不得妈妈模样,竟是对面不识哩。”周婆子要的就是他这句,忙道:“哥儿,哥儿,你且叫我看看那红记哩,当年少奶奶在世时,也常摩挲了那红记夸哥儿哩,如今再叫我瞧瞧罢。”江念恩便哭道:“原在这手上,只可惜做活时叫木头擦破了皮,如今只留了疤,再不见红记了。”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左手,果然左手鱼肚处有铜钱大一处疤痕。
他这里才将手伸出去,就听着晋王哧地一笑,一边罗士信也哈哈而笑,连着方才扯了他痛哭流涕的婆子也退在了一旁。江念恩敢做这冒名顶替之事就不是个蠢人,立时就晓得不好,只觉得根根头发都往上竖,还不待他开口,就看晋王笑道:“但凡发配的人犯,年貌特征都记录在案。若是沈宥当真手上有红记,孤在西北时如何不说?”罗士信也笑道:“晋王殿下明断,哪是尔等宵小能哄过去的。”
听得这两句,江念恩双膝一软,再站不稳跌跪在景淳面前,这回真是面如土色。
景淳见江念恩这般,知道自家是诈着了,心上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脸上依旧不露声色,只道是:“沈容沈宥现今在何处?尔又是何人?从实招来,孤与圣上求情,留尔一个全尸,若不然少不得身首异处。”
江念恩到了这时,怕得厉害,满脸都是汗,待要开口,又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听得牙关咯咯作响。罗士信便与景淳道:“这等刁民哪用殿下亲自审问,下官愿为殿下分忧。”看着景淳点头。罗士信便命人将江念恩提至前衙大堂。
看得罗士信提了江念恩出去,景淳这才点了周婆子来,与她笑道:“周氏,不意你倒是个会随机应变的,今儿的差事当得好。你且回去将这里的事与王妃说了,叫她放心。”周婆子领命,满面堆欢地退了出去。
江念恩与江淞叔侄虽好说个欲壑难填,可到底未经过大阵仗,这才叫景淳轻易哄出了真情,又怎么抗得过手段老辣的罗士信,不过半个时辰,江念恩便尽数招认,签字画押,当时就下了大牢。他的妻子儿女们原是依着“沈氏”遗孤家眷的名头随队前来,一路上不好说是锦衣玉食,却也是吃香喝辣,舒舒服服了一路,如今江念恩的身份既然揭破,自然不能再留他的妻儿们再在驿站住着,直叫驿丞赶到了街上,可怜母子几人无家可归,又不敢舍了江念恩不顾,只得在京苦守消息,表过不提。
又说景淳拿着江念恩供词来见景晟,自是满面羞惭,只道自家失察。景晟倒还安慰了几句,道是:“朝廷恩典未下,且也是哥哥自家发觉有异,算不得失察哩。”景淳到底还有些儿羞愧,又依着幕僚们的至于,参了西北大营的守将一本,道沈氏遗孤能出这等纰漏,焉知没有旁人哩。
景晟却是将这道奏折搁在一旁,笑微微地道:“如今江念恩即下了狱,他叔叔江淞也该拿问,且要守将一用哩。”景淳听这话便知景晟不欲追究,江淞不过是个校尉,随意去个参将就好拿下,何用主将,不过是景晟不欲动此人罢了,只景晟即开了这个口,景淳自也不好再说,反还得应承道:“圣上所言极是。”
景晟还待再说几句,就听着殿外脚步急响,却是有人奔了过来,不待殿外侍卫喝问,就听得有人哭道:“圣上,圣上,太后娘娘呕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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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掌掴
作者有话要说: 景晟手上正捏着罗士信的折子,听得母后呕血,手指不觉一松,折子坠落在地,瞬间回过神来,大步往门前走去,如意赶在景晟面前将殿门打开。景晟便看着椒房殿一个内侍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看着他出来一个头就磕了下去,咚地一声响:“圣上,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内侍余下的话在看着景淳跟着景晟出来后便顿住了,转而大声道:“娘娘听着晋王妃一句话,当时就喷了口血来。”言毕放声大哭。
景淳哪里料着接着他的是这句,脸上顿时显出惶恐来,再叫景晟回头瞧了眼,把手指了指,双膝一软,险些儿跪倒,还不待他请罪,就看着景晟已是大步走了开去,越走越快,没几步已是奔了起来。皇帝在内宫行走也有仪仗,看着他行走,忙抬了肩舆,抗了夔头,九曲柄黄扇等跟在后头。
却是打乾元帝自知头疾缠身之后,直将阿嫮当年生育他们姐弟的艰险说了与他听,更常在景晟面前嘱咐:“你娘为着你们姐弟险些儿活不成哩,到如今身子也没养好,你要孝顺她些,凡事能顺着她的便顺着她,不要叫她不喜欢,这才是孝顺孩子,我也就喜欢了。”
景晟听多了自是牢牢记着,是以阿嫮执意要查严勖案,哭了两回之后,景晟心上再不情愿也只得屈从。而阿嫮身为太后,御医们自是每日请平安脉,脉案都送在景晟案头,都说身子虽虚,可仔细调养,也可告无虞,是以景晟也略略放心,不想蓦然听着阿嫮吐血,可不叫他心慌。
又说景淳叫景晟抛在当场,满心惶惶:不知徐氏与太后说了甚哩,竟将太后气倒,皇帝又是个孝顺的,还不知怎样发怒呢,还有景宁与景琰两个,多半也不肯干休哩。想在这里,景淳只觉两手掌心都是冷汗,定了定神,吩咐了随身的内侍去请高贵太妃,自家也提了袍子往椒房殿赶去。
固然景淳这心慌意乱,徐清那里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待要哭,已叫景琰喝骂道:“你将母后气倒,倒还有脸哭哩!若是母后有个好歹,孤必不与你干休!”
虽说徐清要唤阿嫮一声母后,可论起年岁来却是小不了几岁,这时叫年纪小得几乎好做自家女儿的小姑子喝骂得面如土色,又是悔恨又是害怕,把帕子捂了嘴再不敢出声,只望母后无有大事,不然晋王也护不住她。
说来这也难怪徐清,因她早从景淳处得知,太后连着沈氏沦落了做人妾室的女儿都要关照的事,只怕她听着是沈氏遗孤更要怜悯。是以从周婆子口中得着那江念恩果然是假冒,沈氏两个后人早在十八年前就没了后,特地来告诉太后知道,倒是一片好意。哪成想,太后听着这句,脸上神色先是僵了僵,瞬间就一片雪白,转而口一张,竟是喷出鲜红滴滴一口血来。
当时椒房殿便炸了开去,还是金盛掌得住,一件件吩咐下去:往御医署宣御医的去宣御医、去温室殿请皇帝的去请皇帝,去栖凤阁叫越国长公主前来的去唤长公主,倒是忙而不乱。只徐清虽是吓得站不住,当时跪倒在地。一来她是亲王妃,她即自家跪了,无有太后的吩咐也无人敢拖她起来;二则,这位晋王妃一句话就激得太后呕血,她有王妃位份在身,便是皇帝也不能随便要了她性命去,他们这些宫人内侍少不得要受拖累,是以心上各自含怨,哪个肯搭理她,便由着徐清跪在殿中。
等着景琰得知消息赶来时,看着徐清跪在当地,几乎想扑上来打她,宫人们还是劝了劝,到底徐清也是亲王妃哩,叫长公主打了,长公主自是无事的,可他们这些内侍宫人就有不是,且到底晋王非太后所出,在太后的椒房殿叫越国长公主打了,倒叫那起子小人多嘴哩。
景琰虽叫宫人们劝住,到底气愤难耐,胸口起伏了几回,到底将怒气忍了下去,又道:“御医呢?朝廷养了他们做什么吃的?!如何还不来。”实是她的宫所离着椒房殿是三处最尽的,自到的最快,她容貌本就肖似乾元帝多些,这一横眉立目便更像了,直唬得宫人们不敢出声,还是寝宫内的阿嫮听着,使人出来将景琰唤了进去才罢。
又说阿嫮自听着江念恩其人情况时就猜着十之八玖是假冒的,心上也知自家两个堂弟多半是凶多吉少。可自家猜度与亲耳听说两人早在十八年前便不在了,到底是两回事。更有一桩,这消息确实了,便是说沈氏一门当真是只剩了她一个,且她也不再是沈如兰之女沈昭华,她又是内里耗空的人,想在这里,哪里扛得住,顿时喷出一口血来。
她心上原是痛得滚油煎熬着一般,这一口血吐出倒是疼得好些,还能分神听着殿外动静。听着景琰在外头发急一时要骂徐清,一时要冲御医撒气,显然见得是急坏了,一瞬间倒是将心肠软了,使宫人将景琰叫了进来,。
又看景琰面上泪水汗水都混在了一处,到底是嫡亲母女,由不得阿嫮不勾动慈母心肠,倒还招手将景琰唤到榻前,又取了帕子来亲手替景琰擦了泪,勉强笑道:“我不过是一时气极,那口血吐了也就好了。”
景琰原还撑得住,叫阿嫮将泪一擦,再听得那几句话,再打熬不住,跪在阿嫮腿边将脸埋在阿嫮裙中,抽噎个不住。阿嫮看着景琰双肩抖动得厉害,心上也自怜悯,将手缓缓抬起,在空中顿了顿才落在景琰肩上,又轻声叹道:“傻孩子。”
少刻,景晟与御医几乎是前后赶到,椒房殿的宫人内侍们看着圣上赶到,齐齐跪倒接驾,叩首齐道:“奴婢万死。”又说徐清心上虽怕得厉害,说不得也膝行上前,待要开口请罪,已叫景晟拿手指了:“你休说话,朕一回问你。”又叫御医:“快与太后请脉。”
御医们听着太后呕血,自也是吓得魂不附体,一路急奔了来,已是奔得浑身是汗,待进得太后寝殿,看太后歪在榻上,虽是脸若金纸一般,精神倒还不差,这才悄悄吐出一口气去,将药箱子搁在地上先与太后请了安,正要上前请脉,就听着太后道:“阿琰,你与元哥儿在外等着。”
景琰如何放心将阿嫮一个留着,还待劝说一二,看着自家母后脸上已露出不喜之色来,只得吞声,立起身来与阿嫮行了个蹲礼便躬身退出内殿。景晟本欲跟进,不想自家姐姐也叫母后撵了出来,他原是个聪明孩子看着这样,心上陡地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在殿内走动起来。
阿嫮不叫景晟景琰两个进来,却是有话不能叫这俩孩子知道。阿嫮医理上虽不通,可自家的病自家知道,她这回是急痛攻心,又是心血耗尽的人,抵挡不住也是有的。这样的话若是叫景琰听着也就罢了,景晟恰像他的父亲,秉性聪明多疑,听着这样的话,哪有不多想的。沈氏一门虽得着昭雪,可爹爹还未迁葬不说,外祖父一案还未理清,若是叫他堪破机关,只怕就要前功尽弃,是以不肯叫景晟景琰两个在场。
这时看着御医要向前请脉,阿嫮便道:“且住。我不用瞧哩。”御医听说哪能不怕,待要上来劝导几句,就听阿嫮道:“圣上年幼,初理政务,千头万绪的,已十分辛苦,就不要将这等小事来叫圣上分神了。若是圣上问起,你想个法子瞒过去就是,我自记得你的忠心。”
御医跪在床前,额角冷汗涔涔,虽太后这话听着深明大义,倒是一片慈母之心,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这也要感动哩。可太后凤体本就虚弱,这一口血一吐可大可小,若是未伤根本也就罢了,若是动了根本,日后发作起来,自家这些御医哪一个逃得过罪责。可太后那句”你想个法子瞒过去就是,我自记得你的忠心。”分明是在说若是他不瞒着,便是事她不忠,日后发作起来,自家一样扛不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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