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时雍咬牙切齿,突然抬起手,用尽力气掀翻了身侧的茶几,冷飕飕地笑望着他,“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控制的。”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想你不会喜欢这样的墓志铭——”邪君流利地接过时雍的话,眉目沉沉,语气平静地道:“流芳千古让人铭记和遗臭万年被人唾弃,都是没有温度的惦记。卑鄙如何?高尚又如何?我怎会为这种低劣的情绪所左右?你该感激我,到如今还能好言好语与你说话。”
他一脚踢来地上的茶盏,踩过茶渍走近时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记住:你没有选择。做我的人,听我的话,才是出路。”
时雍眸底氤氲着一层雾气,通红的血丝里是深藏和克制的怒火。她望着邪君,缓缓拉开一个笑,然后颤着手扣住一块碎裂的瓷片,抵在颈动脉,朝邪君冷冰冰地问。
“死人,你要不要?”
“我不受威胁。”邪君蹙眉看着她,“我只是对你的行为十分失望。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用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之计来对付我!?你这样情绪化,拥有高贵的灵魂又有何用?不死不灭又有何用?只是一块腐朽封建王朝的垫脚石。”
“我甘愿。”时雍得意的一笑,仰着头,眼眸如同深潭,凝固般看着他,“只要不为你所用,我就乐意,很不幸,我恰好拥有令人厌恶的低等人类身上的所有人性,自私、贪婪、虚伪、小心眼儿……我就是见不得你好。只要你不舒服,我就舒服……”
她克制着喉头翻滚的热气,说得恣意,丝毫没有发觉邪君眼底渐渐凝结而起的危险冰霜,直到男人那张俊美的脸庞突然朝她逼近,一改方才的温雅良善,像个冰冷的怪物般冷冷瞪视着她,一把将她拉近,死死扼住她的喉咙,恶狠狠地冷笑。
“你这么猖狂是没有尝过什么叫痛苦。你这么放肆是不知被我厌弃的下场……”
时雍发不出声音,冷冷地看着他,赤红的眼里全是嘲笑。
邪君狰狞的面孔越来越低,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微微喷在时雍的脸上。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
时雍身子激灵灵一颤,面前的男人却突兀的笑了。
“本督便让你好好瞧瞧——”
时雍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身子如同火烧一般,灵魂仿佛就要飞出躯壳来。
她最开始怀疑邪君为她使用了催情一类的药物才会导致身子发热,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确实局限。
或许,男女情爱在他眼里本身就是最低等的欲望,是可笑的,微不足道的,这个药物让她浑身发热,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火炙过一样,却只是对她有情绪上影响。郁躁、恐惧、思维空前的活跃,心跳无比的极速,如同摄入咖啡因过量,会把情绪无限地放大——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邪君并不说话,只是用力扼住她的手腕,从他的居处走出来,一改方才温声软语的说话腔调,整个人阴森得可怕,仿佛又变成了当年墨家九号里那个疯子。
……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啊……”
时雍被邪君带到一个残破不堪的院子,像是宫中仆役居住的地方,女子凄惋的喊声细若游丝,似痛苦又似欢愉,夹杂着男子的奚落,有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恐怖。
不知为什么,时雍突然有些失去力气。
她停下脚步,用力拽住邪君的袖子。
呵!男人回头,看着她脖颈处方才被自己掐出来的一道红痕,不知怎么就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扼住她胳膊的掌心微微松开,安抚地一笑。
“乖乖听话,不会伤害你。”
时雍许久没有回答,她的视线越过男人落在了院子里那一张梨花带雨的白皙脸蛋儿上。
那个女子的身上几无寸缕,跪趴在地上,脖颈里拴着一根类似狗绳的铁链,双眼盯着面前的一碗散发着热气的肉汤,舔着嘴角,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某种疯狂的境地,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看不见离她不远的时雍。
“给我……求求你们,给我吃……”
“哈哈哈哈!”
女子的卑微换来男人们大声和调笑。
“这就是大晏的公主。哈哈哈,皇帝的女儿……”
“怀宁公主,想吃肉是不是?爷这里有一块,来,尝尝看……”
“哈哈哈!”
有人拿了肉汤逗那女子,待到她要伸出舌头来喝,一双靴子又重重踹在她的胸口上,他们对着跌坐地上灰头土脸的女子大声调笑。
“万恶的皇室贵族,公主小姐,你们也配吃肉喝汤?你们剥削劳动人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腐朽落后的封建朝代已经被我们推翻了……”
“这是新的时代,新的世界,你们这样的贵族公主就是我们的奴隶……”
“来,像狗一样爬过来。舌头伸长些,主人高兴了,就赏你吃上一口……”
时雍差点昏过去。
那个女子居然是怀宁公主赵青莞。
两人是多年的老情敌了,时雍万万没有想到,再见面是这般情形。
当年赵青莞整过她,害过她,甚至指使牢头丁四在顺天府衙门大狱里给她下药,企图玷污她的身子,弄死她,再后来赵青莞命运蹉跎,赐婚兀良汗不成,又被皇帝接回来,陆续议过几次婚事,可因为她肖想赵胤,不肯下嫁,便这么拖了下来。六年前,在时雍和赵胤离开锦城时,赵青莞搬回了宫中,以照顾父皇为由,铁了心像宝音一样做个不婚公主。
时雍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可是看到她以公主之尊遭受凌辱,像狗一样爬过去舔食盘中的肉汤,她仍然没有那种看见仇人遭受恶报的快感。
“恶心!”
她咬牙切齿,在阵阵狂笑声中,回头怒视着邪君。
“当年在天神殿时,就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原以为你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总归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人,会把事情做得高级点,真没有想到,你越来越下作……”
邪君平静地看着她,目光里甚至流露出几分不解。
“你同情她?”
又是这句话,之前阮娇娇的时候,他也问过。
时雍冷哼,给了他不同的答应。
“我同情所有被你虐待的人。”
“她害过你。”
“那又如何?”时雍眯起眼,凝视着他,“你但凡有一点点人性,也做不出如此缺德的事来。你说你这样的人,让我如何信服,如何跟你合作?”
“你令我不解。”邪君盯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问:“你会去同情一只蚂蚁吗?”
时雍眼前一阵发黑。
“什么意思?”
“人类不会去同情一只蚂蚁的遭遇,更没有兴趣去共情蚂蚁的悲欢离合。我们是高等人类。我们是更高维空间的存在,在我们的眼前,这些人与蚂蚁没有什么不同。”
邪君淡淡地反问:“你说,我为何要去同情一只蚂蚁?”
第953章 焚情?
邪君微微勾唇,仿佛在嘲笑时雍的无知。
时雍低低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压抑的怒气几乎将她的胸膛爆裂来开,浑身如同炭火灼烤一般的热量笼罩着她,让她有一种随时会灰飞烟灭的错觉。
“我没有力气和你争论生物种族的高低贵贱……我只想知道,你给我用的什么药,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你把我的父母和亲人都如何了?”
“这么多问题,我只需要回答一个就够了。”
邪君缓缓踱步,牵着时雍的手腕穿过院子,就像看不到眼前的赵青莞所遭受的一切,徐徐而来的笑声,比微带冷意的秋风更为凉薄。
“焚情散会让你渐渐丧失七情六欲,等你找回真正的自我,拥有了像我一样更高维度的高等人的思考方式,就不会再去关心那些所谓的亲人。我们的目标是宇宙星辰,是探索多维时空,听话,不要拘泥于渺小的人类情感……”
邪君又说了许多话,时雍却因脑子发热难以集中精力。
她不相信世上有这么神奇的丹药,可以让人丧失七情六欲。
因为七情六欲本是人性使然,除非人不再是人。
她怀疑邪君给她使用的是毒品一类的东西,那才可怕。
这一天,邪君带着时雍去了好几个地方。
有被沾了盐水的皮鞭狠狠抽打的“封建残余”,有投靠邪君后得到封赏从被奴役变成奴役他人的小太监和低等宫女——
这个宫中的所有秩序,全被邪君颠倒和打破。
最尊贵的公主成为了禁脔,最低等的太监宫女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
邪君为他们划分了等级。
高等人,平等人,劣等人。
高等人如今就一个,他自己。
像怀宁公主这样的旧贵族,是劣等人。
其余人等,若不是归顺于他的平等人,那么就都将成为“身染污迹,亟待清洗”的劣等人。可以被他们随意虐杀,不用受到任何的处罚。
邪君用这一套近乎疯狂而恐怖的方式强势地统治着这一块封闭的领地,让所有人都从私心里去敬畏他,惧怕他,不得不以讨好他的方式成为平等人,再享受奴役低等人的快感。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诡谲而疯狂。
时雍渐渐发现,邪君不是消灭了阶级,而是以打破阶级的方式来激发人性的恶。让所有被道德所压制的恶魔之花都绽放起来,再渐渐染黑整个世界,没有礼义廉耻,人如何为人?
大抵是时雍长时间的沉默取悦了邪君,他带时雍去见了宋家几口。
他们被关在一个狭小的废旧宫殿里,有侍卫看守,但看他们的模样没有受到虐待。
隔着一道沉重的铁门,邪君甚至笑着对宋长贵和王氏说话。
“宋大人,王娘子,好好劝劝你们的女儿。趁本督心情好,一切都好说。谁知明儿又是一个什么天呢?万一本督心情不好……”
他侧头看着时雍,阴凉凉地莞尔。
“从平等人到劣等人,那几位的日子就不是这么好过了……”
王氏双眼一红,张嘴就要骂,被宋长贵一把摁住。
“白马大人。”宋长贵仍然这么称呼他,语气平静地道:“承蒙你看得起我们一家子。不过,大人想是判断错了,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实在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
他看着时雍,沉默片刻,又道:“锦城王妃与我宋家,没有丝毫关系。她是通宁公主的女儿,非下官与贱内所出……”
“对对对。”王氏挣脱宋长贵的手,笑盈盈地看着白马扶舟,“大人可能不知道,这个死丫头,直从去了锦城府,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我们,每次捎信来,都是给公主府的,我们好歹养她一场,却被这没心肝儿的忘到了九霄云外……”
王氏又瞪时雍一眼,对邪君露出一抹讨好的笑。
“大人,你看我们都是良民,我们跟这个死丫头半点关系都没有……你放我们出去吧?我们听话,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时雍一动不动,也没有什么表情。
邪君却看得笑了起来。
他慢慢掉头,凑到时雍的耳边道:“你看这些自以为是的低等人,哪里值得你以身犯险去救?嗯?”
锦衣玉令 第9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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