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扣子被紧紧的攥在手里，顾念的手心汗涔涔的都没有松开，他三魂丢了七魄地离开了酒店。
    走在人流如织的人行道上，期间好几次实在气不过，扣子被他扔进一旁的绿化带，扣子滚了几滚落陷进黑灰灰的泥里，却又在一声叹息过后，被他重新捡了起来。
    浅红色实木地板上，一只海豹色蓝眸的布偶猫非常欢腾地蹦来跳去，装修精美大气的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盘着发髻的妇人，正在非常专注地看着手机。
    在离她稍远一些的单独圆形沙发上，坐着一位黑色西装的男子，正在一目十行地翻看着今日的商报新闻。
    客厅的大门被打开，布偶猫胖胖最先反应过来，在少年进门的瞬间，立即向前一扑，赖在少年洁白如新的球鞋上，“喵喵”地叫了两声。
    “爸、妈。”顾念蹲下来笑着摸了摸胖胖的头，然后脱了鞋换成拖鞋从玄关走了进去。
    “昨晚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女人穿着白底水蓝色梅花喇叭袖旗袍，看到顾念进来，神色严肃地问道。
    顾念对视上他妈乔芷衡犀利的目光，眼神微闪，“昨晚同学聚会，喝了点酒，怕回来太晚，就去公寓那里睡了一夜。”
    乔芷衡还想说什么，顾华翰在另一边放下报纸咳了一声，“芷衡，好了，念念他长大了，和同学喝点酒也没什么，你别再问了。”
    顾念听到他爸帮他说话，暗暗松了口气，在他妈旁边坐了下来，给那小瓷杯里又添了点热茶。
    “小念，昨天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女生是谁？听起来挺有礼貌的。”
    “妈，她是我初中的班长，昨天是来提醒我同学会的事。”
    “噢，听她说话感觉挺乖巧的，既然是班长，那成绩肯定很好吧？她特意打电话给你，你们关系应该也不错吧？”
    “小念啊，你马上都十八了，妈妈不会像其他家长那样阻止你谈恋爱，如果有遇到喜欢的女生，也可以带回家来让妈妈帮你把把关。”
    “妈！”顾念喉咙里像是被撒了把盐，很快就化成生理性盐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华翰有点听不下去了，站起身劝道：“芷衡，念念他还小，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别和他说这些，而且他的身体……”
    顾华翰的话还没说完，乔芷衡脸上的优雅土崩瓦解，她厉声喝道：“你是怎么说话的？小念的身体怎么了？他是男孩子，找个女生谈恋爱有什么错？！”
    “就是因为他这样，我才要早点给他张罗恋爱的事！我总不可能让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和那些满脑子只知道性爱的狗男人有关系！”
    “我自己的儿子，难道我不疼他么？你天天就知道忙公司的事，你有真正关心过小念的事吗？”
    顾华翰脸上青红交加，气得把桌上的报纸甩到地上，想说什么，却见顾念红着眼站起身，快步向楼梯走去。
    “爸、妈，我还有事，我先回房了。”
    房门打开，顾念关上门，并把门给锁好，然后横躺在床上，他用被子罩住自己的脸，浑身抖如筛糠，却又不敢哭出声，悄悄地静静地哭着。
    世界有时真的很小。
    商业街距离入口不远处的一间卖二手书的木屋移动摊位前，一只骨节修长青黛血管分明的手停在一本古旧的绝版书上，得到老板的同意后，少年默默无声翻开了书页。
    近日罕见的放了晴，阳光晒到人身上热烘烘的，尤其是在顾念还穿着一件白色毛衣的情况下。
    他仰起头看着围在太阳周围那几抹云丝，眼前出现了片刻的红光，他伸手微微挡了挡。
    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因仰头的动作而柔顺地向后滑去，下颌线条和颈部线条弧度优美，喉结微微动了几下，皮肤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觉得有些晒了，顾念往木屋左侧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挪了挪，继续挑书，老板见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口若悬河地向他推销。
    “念念——”一道清朗温柔的声音从右侧传来，那人言语间皆是兴奋，“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来人是沈舒承。
    视线从书上一行行小字挪开，平行着向右移，先是看到一只手亲切地挽着另一人的手，沈舒承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看来应该就是订婚戒。
    “嗯，好巧。”顾念抿了抿唇，抬起头，正好看到沈舒承靠在忻瑜珺肩头，正一脸甜蜜地对着他笑。
    “和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夫忻瑜珺。”沈舒承转过脸，眼睛亮亮地看向忻瑜珺，“瑜珺，这是我的好朋友顾念。”
    忻瑜珺向顾念点了点头，脸上冷冷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顾念撇下眼帘，只觉得二手书的书脊刮得他手心生疼。
    “噢，对了，你们之前好像认识来着，瞧我这记性。”沈舒承好像刚想起来一般，猛地一拍脑门。
    “要开学了吧？”忻瑜珺神色淡淡，他扫了眼顾念那因紧紧捏着书册而青筋暴起的手。
    顾念深吸一口气，“嗯，半个月后。”
    “我妹她说好久没见你了，如果你有空……”忻瑜珺今日将刘海全梳了上去，露出立挺的额头，深黑浓密的剑眉下，凤眼微微挑起。
    “好，我知道了，前两天有点忙，等会我回去，我就和她联系。”顾念遽然打断忻瑜珺的话，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
    忻瑜珺的话被打断，周身都散发出一种名为不悦的冷意。
    沈舒承察觉到两人气氛不对，连忙尴尬地打圆场，热络地招呼顾念说：“念念，我和瑜珺等会要到那边那家西餐厅吃饭，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好不好？”
    “不用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顾念在“你们”这两个词上微微加重了语气，还向侧边挪了一步，表示给两人让道。
    “好，那我们就先走啦，拜拜。”沈舒承笑容灿烂地朝顾念挥了挥手。
    顾念摸了摸裤袋里的钱，正准备付钱给老板时，他感受到一道目光的注视。
    他看向沈舒承和忻瑜珺离开的方向，果然发现沈舒承在回头望他。
    沈舒承脸上原本温暖和煦的笑不知何时竟已完全消失了，向他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川剧变脸。
    沈舒承张开口，无声地一字一句对顾念说：“你个恶心的怪物。”
    无非是冷嘲热讽，无非是故意炫耀。
    顾念彻底僵在原地，沈舒承——他童年最好的朋友小虎，如今却和在他十三岁生病时抱着问他难不难受会不会疼的那位少年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