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青不厌其烦地轻拍着他的背,有风吹过,肩膀处还没干,胸膛处又湿了。
宝石蓝色的衬衫被泪水浸透,变成了更深沉的克莱因蓝,似一片温柔广袤的海域,吸收着男人的伤心与失魂。
尧青折起脚边一根野草,往他耳窝里挠,小时候自己不大高兴时,尧桂玉也常用同样的办法,弄痒他、逗他笑。
刘景浩抬起脸问:“你会变成老鼠飞走吗?”
尧青笑了笑,刮了刮他的狗鼻子,“老鼠又没有翅膀,怎么可能会飞?”
“那如果它有呢?”男人拉了拉他衣角,将残余的泪光尽数擦在他衣服上,问:“如果老鼠有翅膀,你会飞走吗?”
“我会。”
尧青望向天。
男人的眼神极明显地黯了一下,跟随他的视线,一起望向青天。
尧青说:“我要去天上,飞到天上,找寻我所爱的人。因为曾经有个小男孩,十二岁时做了一场梦,梦到喜欢的人在天上。我要飞到天上去,等待他穿越云霄,把我接回地面。”
男人怔怔地回过神来,眼里重新燃起一点欣慰,又将脸贴回到尧青身上。
“宝,你太好了,”刘景浩吸着大红鼻子,将鼻涕毫不见外地蹭在男人袖子上,蹭蹭道:“我有些后悔认识你……最近我总在想,这么好的人砸在我手上,终究是可惜了……如果没有我,你肯定会过得更好......”
“你又在说什么瞎话?”尧青扶正他的脸,认真看着他,用拇指替他抹去泪光,“阿姨在时说,她是个认死理的,你这点像她,也是认死理的。认定一个人,就一定要他。难道不是吗?”
男人抿了抿唇,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尧青身上。
他现在就是成了精的大奶猫,无时无刻地要人黏,甩都甩不开。
“那你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回程路上男人又问,他缩在后座上,耷拉着眼,眼里满是哀求。
尧青想,原来自己以前就是这么烦人的,也亏他不厌其烦地受着。现在两个人像是调转过来了,变成了他整日患得患失,像极过去的自己。
尧青将车停靠在路边,看着后视镜里那张满是憔悴的脸,说:“不后悔。”
“真的?”
“真的。”
车又重新起速,这回开得更小心了。
尧青扭头望向东三环中路的中央广播电视塔,地标性的“大裤衩”,横越在两头,中间撑着灰瓦瓦的天,似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
“所以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是吧?”
尧青举着手机,在院子里来回地走。
“哦好的好的……谢谢谢谢……下次回荆川我请你吃饭……”
电话声忽停了,男人止住谈话,往东厢房眺了眼。
竹帘子后的某人正在打盹,刚吃了药,是该有些犯困的。
尧青蹲在檐下,托腮看着这不大不小的四合院。普通的北京四口之家,短短时间内,一亡两病。
刘父长卧不起,靠刘景婷里外服侍,从前刘景浩还能搭把手,可确诊抑郁之后,自己都照顾不好,许多事还要他从旁提点。
而就在半小时前,他难得翻起了老同学们的通讯录。最不喜欢求人的尧青一个号码一个号码打过去,帮刘景浩问抑郁症的治疗方法。
他对这病半知不解,可因为某人,都快成了专家。
一筹莫展的尧青不敢休息,他不安时就习惯找事来做。难得的休息日,他手洗了两大盆男人的秋衣内裤,又把家里外拖洗了三遍。
洗完弄完又到了饭点,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刘父胃不好,要精粮,某人兴致浅,要重口刺激刺激。这还得根据不同人,花不同心思。
家里除了自己跟刘景婷,两个病号总要额外对待些。
男人在灶台前揉着面,天然气灶上炖着萝卜排骨。
还差最后一道油炸小酥肉,五花已腌过了,就差过一道面。
尧青刚把肉条卷进面盆里,里屋某人已醒了,踏着双人字拖来冰箱拿啤酒,一拿就五六瓶,拢在怀里就往房间走。
“慢着,”尧青放下手里的筷子和面盆,将人叫住。
刘景浩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像是知道他要出言阻止似的,脸上写满了厌烦。
尧青说:“一睡醒就喝酒?一喝五六瓶,水不能喝?”
说着就要替他把酒放回去。
男人坐到餐桌边,颓废道:“我就要喝酒,不想喝水。”
“吃了药不能喝酒。”尧青将倒好的水放到他面前,“乖,喝水。”
“我不要!”男人一把推开杯子,抓了抓头发,大嚷道:“我就要喝酒!不要喝水,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窗外一只猫掠过,“喵呜”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更显屋内空寥。
“那我不管了。”尧青面色一寒,又把酒从冰箱里拿出来,塞回给他,“喝吧喝吧,想喝多少喝多少,喝完了再去买,我不管了。”
尧青回到灶台前继续搅面,男人坐在桌子前,没吭声。
过了十多分钟,他见刘景浩又吭哧吭哧地把酒放回到了冰箱,似野鬼幽魂般飘回了屋里,音乐声开到最大。
整栋屋子都在摇。
尧青站在门边,扶着房间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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