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宫丽政殿中,赵怀悯难得说了妹妹赵襄儿两句。
“襄儿,你方才何必让八郎脸上不好看?他的婚仪,你提前离席,免不了要让外人议论。阿父盼着咱们兄弟姊妹之间能和睦,你何必惹他不快?”
近来西北频传线报,称自慕容乌纥回到吐谷浑后,便不时有目的不明的军事调动,恐怕不久后,西北会不太平。
大魏地广,国力强盛,不会畏惧吐谷浑,顶多是边疆的百姓与西域诸国会受其影响。
赵怀悯本不大关心这些。只是,去岁才有安西大都护秦武吉上疏,使都护府司马曾钰徽被革职一事。秦武吉虽暂且保住了,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圣上因此对他的行事已有不满。
眼下好不容易营造出兄弟和睦的景象,讨得父亲的欢心,他暂时不希望被别的事破坏。
赵襄儿却没理会他的话,只一面蹙着眉出神,一面无意识地捏着袖口的软绸,好半晌,才看一眼赵怀悯,道:“阿兄可知我方才为何要提前离席?”
赵怀悯挑眉,等着她继续说。
“我派了人留在宫中,想看看阿父到底会不会亲自去观礼。”赵襄儿放开捏在指尖的软绸,轻声道,“他没去。”
“是啊,你走后,大监便去了,说阿父本是要亲自去的,只是临出宫前忽然犯了咳疾,才没成行。”
“是这么说的?”赵襄儿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从座上往前探出身子,靠近赵怀悯,“可我听说的是,阿父的确要去的,只是车已行到朱明门附近时,却忽然调转方向,去了佛光寺。”
佛光寺就建在太极宫北面,离甘露殿不远。
赵怀悯皱眉:“你这时候过来,就是要同我说这个?佛光寺里供了母亲的牌位,你我也常去,有何不妥?”
“佛光寺,咱们是常去,阿父也去。可有一个地方,咱们都没去过。”
“慈恩寺?”
“对,那里有母亲的莲位。阿兄,你可曾想过,宫中明明已供了牌位,为何要在慈恩寺再设一处莲位?”
赵怀悯迟疑片刻,道:“此事,我少年时曾问过阿父。阿父说,母亲当初难产,那位让八郎去边疆的高僧亦通医术,曾入宫替母亲医治过些时日,母亲临终前,开始笃信佛法,这才在慈恩寺多设了一处莲位。”
“这话我也听说过。”赵襄儿笑了笑,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可为何这么多年过去,阿父从不让咱们两个到慈恩寺去上香,而八郎每次回来,却都不忘嘱咐他呢?甚至阿父自己也未去过,总是让八郎代他上一柱香。”
赵怀悯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你是觉得,八郎出生时的事,另有隐情?”
赵襄儿点头:“从前我没多想,只道咱们同八郎一母同胞,他只是一直未留在长安罢了。近来才渐渐回想起幼年时的事。我虚长八郎几岁,记忆早已模糊,只依稀有些印象,母亲怀着他时,原本很是高兴,可到后来,却开始同阿父起了争执,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她那时太过幼小,能想起的仅有几个十分模糊的画面。
赵怀悯则比她又年长一些,王氏怀着赵恒时,他已是七八岁的光景,记得的事也更多。
“不但他们两个有争执,祖母那里,似乎也有些不对付。我记得,有一日听阿父与下人说话时,提到有一日路遇一名游方道士,那道士好像留下过一个谶言,却不知到底是什么。”
他也不是没派人暗中找过这位道士与慈恩寺的那位高僧,却都没能找到。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心中都猜测,那道士留下的谶言,恐怕与八郎有关。
与此同时,甘露殿中,赵义显好容易擦干浑身的虚汗,在薛贵妃的服侍下饮下一碗安神的汤药,慢慢躺到床上。
“贵妃,你也下去吧,朕这里无须服侍。”他疲累地冲薛贵妃挥手。
“陛下才喝了汤药,妾有些不放心,等陛下睡着再走,可好?”薛贵妃将瓷碗递给身后的内侍,示意他们先下去,“方才大监已从楚王府回来了,婚仪依然礼成,十分顺利,明日,八王就能带着王妃入宫来给陛下问安了。”
赵义显“唔”一声,也没再让她一道下去,只说:“明日就不必来了,想必他今日也乏了。小儿女新婚,让他轻松些吧……”
汤药有安神的效果,他本就累了,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已昏昏欲睡,说完这话,双眼也完全阖上了。
薛贵妃坐在床边等了片刻,听见床上的赵义显渐渐发出沉沉的鼾声,眼底不禁划过一丝厌恶之色。
她小心地站起来,走到唯一一盏还亮着的烛火边,轻轻一吹。
一缕青烟升腾而起,寂静的屋子顿时陷入黑暗。
她站在原地,深深吸一口气,等视线适应黑暗的包围,才慢慢往门外走去。
她穿着轻薄的丝履,踏过殿中的地面,一点声响也没有。
“阿英……”
沉睡的赵义显喃喃地唤出声,在凝滞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薛贵妃的脚步一下停住,她知道这个名字,是皇帝的发妻王氏的闺名。
“原谅我吧……他……还好好的……”
“他说不争不抢……我是否错了……”
薛贵妃屏住呼吸,又等了片刻,床上传来翻身的动静,接着便再没了声音。这才离开。
……
楚王府,书房中,赵恒奋笔疾书,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
已是夜半,他放下笔,从榻上起身,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看一眼书案上留下的那一只瓷碗。
热气腾腾的甜羹被他统统饮尽了。
才不到半个时辰,月芙就派人来问了两趟,其中的催促之意,他怎会不知?
垂在宽大衣袖底下的手不禁攥了攥,又慢慢分开,他推开门,大步朝着青庐的方向行去。
帐子里,月芙正坐在榻上发愣,一听见脚步声,便赶忙起身,趿着鞋迎上去:“殿下!”
她只穿了单薄的纱衣,婚宴上绾得规规矩矩的发髻也放了下来,披在肩上、背后,柔顺如丝,映着点点烛光,看起来美丽动人。
赵恒才站定,她便靠到近前,自觉地伸手要替他更衣。
可手才碰到他的腰带,就被他一把攥住。
这几乎已是个习惯。先前她总是在他想不到的时候忽然靠近。
不过,现在已是夫妻了。
月芙小心地看着他,轻声道:“阿芙只是想替殿下更衣,浴汤已备好了。”
赵恒察觉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慢慢松开手,舒展双臂,由着她靠近。
他过去几乎不曾被侍女这样服侍过,而现在,她双臂虚环着他的腰,正将腰带解下,他鼻间能嗅到她身上沐浴过后的淡淡幽香,只要稍一低头,就能看见她被乌黑的长发遮盖得若隐若现的一段美丽脖颈。
外袍很快除下,她已然退开,将他的衣衫搭在木架之上。
赵恒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去浴房沐浴。
等再回来时,她还坐在榻边,脸颊红扑扑的,晶亮的眼眸望过来:“殿下,该就寝了。”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就寝”二字饱含深意。
赵恒眼眸微沉,指尖动了动,却只是淡淡“唔”一声,便吹熄蜡烛,走到床边,仰卧而下,半边薄衾盖在腹上:“睡吧。”
黑暗里,月芙怔了怔,心中划过一阵失落,跟着也爬上床,在他的身边侧卧着,轻声问:“殿下还在生我的气吗?”
赵恒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好似已经睡着了。
月芙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便小心地挪近些,紧挨着他,伸出手抱住他的一条胳膊:“今日嫁给殿下,我高兴极了,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家中想了许多,有几句话一直没告诉殿下——”
赵恒被她抱着的那条胳膊上感觉到一种柔软的触感,本就有些躁动的内心越发不安定起来。他无暇思考她到底在说什么,脑袋里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已经是夫妻。
他本料想她在情非得已之中,权衡利弊才费尽心思嫁给他,恐怕不会像寻常夫妻那样。
可她一直絮絮地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也许只是为了让他原谅她。
“还不睡吗?”
他忽然开口打断她将要说的话。
月芙呆了呆,晶亮的眼眸泛着水,无声地注视着他。
“郎君,”她忽然换了一个称呼,语气里带着几分难掩的失落,“今夜是新婚之夜啊……”
赵恒的心口猛地一颤,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忽然将胳膊从她的怀中抽出,一个翻身将她压住。
“新婚之夜。”
他重复一遍,在她的脸颊逐渐变得滚烫的时候俯下头,寻到她的唇瓣,用力亲吻起来。
早就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先前或是阴差阳错,或是因她刻意引诱,两人早已有过肌肤相贴的亲密接触,只是他一直恪守底线,不敢越界。
如今,他终于不必再有所顾忌。
月色下,她身上那一件薄薄的纱衣被扯下,露出莹白的泛着细腻光泽的肌肤,柔软起伏。
他眼眶发红,忍不住攥住她伸过来要替他宽衣的两只细嫩的手,牢牢按压在枕边,令她不能动弹。
灼热的亲吻在唇瓣移到腮边,再顺着脖颈一点点往下。
月芙早不是青涩的少女,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成熟,仿佛枝头最饱满的葡萄,轻轻一咬,就有满口甜蜜滋味。
她整个人软作一摊春水,任他摆布。
……
只是,第一次来得突然。
赵恒完全没料到,一时有些不敢置信。月芙却并不诧异,只是红着脸重新拉过他的手贴近自己,轻声道:“这是人之常情。”
她还记得嫁给杜燕则的那晚亦是如此。
赵恒难得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挑战,立刻重振旗鼓,像要证明什么似的,格外卖力。
帐帘外,草木葱郁,月色安详。粉白的芙蓉沾着剔透的露珠,含苞而放,翠绿的花茎随风摆动,一颗又一颗露珠滚滚而落,砸在荷叶间,落进池塘中。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夜酣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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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春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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