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过后,一个向南,一个往北,而下一次的聚首,不知是在何时。
前路仍是暗,他们甚至没有执手而行的机会,但在这一刻,却在彼此身上获得了无尽力量。
每个灵魂年轻的时候,总相信命运不会太叫人难堪。
没有谁停在原地守望对方的背影,最后一次道了珍重,他们一齐转身,走入黎明的原野之中。
清清花了小半年时间回到了昆仑。
胖胖的掌门见了她,十分感慨。
“徒孙已经是大姑娘了。”他说。
清清含笑不语,若是谁能在外漂泊游历几年后,身上还没点变化,那才是不正常。
她走上风崖,那里的寒风冻雪仍如昨昔,或许一万年过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她站了一会儿,便顺着崖壁往下,进入悬崖下的寒洞之中。
老者沉眠在那里,冰霜覆上了面容,他静静睡着,好似只是一场寻常不过的午后休憩,稍许过后便会醒来。
清清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她感受到师父的心脉比一开始强壮了许多,这些日子的沉睡让他得到了修补。
又是一年夏。
白昼越来越长,燥热的风穿过长街,她回到了泰安镇,站在熟悉的青石砖路上。
苏记布庄的门被敲响,有人应声而开,见到屋外站着的她,却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清清?”小桃的眼神从疑惑转为惊喜,“你游历回来了?天呐,天呐,你变了好多——”
大牛去泰州进货,还有半个月才会归家,他们二人是半年前成的婚。
明明已经做了半年的夫妻,谈起丈夫,小桃脸颊染了红晕,仍带着嗔怪的羞涩。
她们说了一会儿话,话题关于路上的见闻和镇里的变化。太阳西斜的时候,小桃又留她一起用饭。
小桃总说她变化很大。
同样的话,掌门说了,儿时好友也说了,清清终于认真想了一会儿,自己究竟是有什么变化?
“清清现在更漂亮了!”小桃嬉笑着说,“先前我开门,还以为是哪朵云上落下来来的仙子,哎呀,你穿浅色真好看。”
清清无话可说。
她在小桃家中住下。
小霜观已经不便住人了,她站在瘸了腿的炉鼎前,迈上残破的石阶,看到灶房屋顶都被暴雨冲破了半截。
没有人生活的房屋,总是破得更快一些。
此情此景,看久了会喘不过气。她立在后院的桃树下,看着枝叶间沉甸甸的果实,想到了过去在这静谧道观中的年年岁岁。
最后,她仰首望着观门上那副破旧的木匾,上面简朴古拙的三个字是师父亲手写就。
小霜观,小霜观……
因为寸青剑的关系,她突然对这道观名产生了思索。
少女静静地想了片刻,在一声声悠远的蝉鸣中,终究是叹了口气。
夏天过尽之前,她到了长安。
公验上仍是大大的“张翠蛋”三个字,守门的卫兵仍是满脸狐疑,但不同的是,狐疑中带了些奇怪的腼腆羞涩。
清清没有理会他的搭讪攀谈,从从容容地进了城门,去东市逛了半天,入夜之前寻了家客栈住下。
第二天清早,一张信笺不请自来,出现在桌案上。
熟悉的金粉色花纹,还染了桃花熏香,字迹娟秀淡雅。上面客客气气说着,听闻昆仑仙姑云游至长安,特此邀请至宫中,同公主一叙。
三日后,清清站在雕花宫檐下,望着一重重朱红高墙出神。
“来了?”一道女声响起,带着些笑意,“这几年,你变化倒是挺大。”
又是这句话。
她转过身,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蒙阶盖丽今日穿的是深碧色宫装,精致繁复的刺绣滚边,领口缀着的明珠熠熠生辉。腕上戴了翡翠镶金镯,衬出欺霜赛雪的一段,全身上下,处处透着富贵奢靡。
她敬职敬责地扮演着一个闲散公主的形象。
二人在花园里饮茶闲谈,蒙阶盖丽并未透露任何关于计划的事,她只对清清一路上的经历感兴趣。
“我在剑门外一处僻静小镇,接受过一个委托,”清清讲述着,“一个教书先生,发妻同别人跑了,他虽孤苦伶仃,但平日里乐善好施,周边居民都敬重他。”
“一个寡妇看上了他,想一块过日子,他也同意了。可是寡妇过门后不久,教书先生便病倒在床,印堂发黑,隐隐有妖邪之状,药石无灵,竟是一日日衰弱下去。”
“我刚好路过那处,那寡妇求我相助,我便去看了……”
“一见他,我便知道这是怨鬼的因由,在他后院走了圈,又知道这怨鬼,其实是他那所谓同其他人跑了的前妻。”
“前妻是被他自己杀掉的,尸体就埋在后院之中,”少女垂着眼,淡淡地说,“大概是因为口角琐事?人要杀人的时候,从来不缺诸多理由。”
“所谓乐善好施,不过是前妻留下的嫁妆让他心惊胆战,不敢留在家中,宁愿变卖了散出去。至于心地善良……做了亏心事的人,总会觉得能通过做其他好事,来换得上天的谅解。”
“上天的谅解,不知道能不能有,但死去的前妻没有谅解他。可笑的是,事情真相大白以后,周围人却没有一个相信,他们都说教书先生断不会做那等事,他平日里待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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