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问他:“坡底有人,他们不怕吗?”
坡底的确有两个农夫,正弯腰拣拾柴禾。除了掉落的松枝能烧火之外,松脂用处很大,寄生在白纹松林里的好几种菌子,还是难得的美味。
几人弃马上坡,农夫当然注意到了,但他们只瞥来一眼,并不惊慌。
首领摇头。
女娃又看了看坡底,什么也没有啊,这要拿什么拦住追兵?
“那些人真不会追来?”
“不会,这里已是青云地界!”其实首领心里也在打鼓,“不过来者是卞白,这厮杀人如麻、心高气傲,让他尝尝苦头也好。”
又十余息,追兵也赶到坡底。
为首的青袍小将只有二十出头,英气逼人,一双眼中寒光四射。
他的座骑非马,而是一头巨大的黑狼,不受地形所限。
弯腰拣松塔的农夫离它三丈,一抬头就看见这头巨狼盯着自己伸舌头,垂涎欲滴的模样。
从这狼的眼神来看,它早就尝过人肉的味道。
不过黑狼刚要上坡,突然受惊一般往后跳开数尺,低头在草丛里嗅了起来。
青袍小将身后的兵卫大声道:“将军,界碑!”
这会儿已到戌时(晚上7点),天却还很亮,众人清清楚楚看见,坡前立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石碑,上书“青云地界”四个描金大字,笔走龙蛇、气势磅礴。
“哼,到底被他们逃进青云地界!”年轻将军左右顾盼,发现了弃置在草丛里的武器。
为了逃进去,叛贼不惜扔下武器。
他一抬头就看见坡顶上的目标。这些人已经逃出射箭范围,此时都停了下来,一边喘息一边察看这里的情况。
双方相距不到一百丈。
追?
不追?
年轻将军多看界碑两眼,脸色阴晴不定。
界碑就孤零零立在这里,附近并没有军队守卫。
他身后的年长兵卫赶紧靠近:“将军,青云地界不可擅闯,王上知情也不会苛责。您……”
恰在此时,山坡上的女娃朝着年轻将军做鬼脸,还一连做了五个,手合喇叭状大声讥笑:“胆——小——鬼!”
声音在坡上坡下回荡不已。
首领赶紧将她双手拉开。
但年轻将军已经看见听见,眼中杀气暴涨,喝了一声:“上坡,杀!”
左右都是一惊,不进反退。
身后这回有好几个兵卫一同阻止:“将军,万万不可!”
年轻将军大怒,抽刀出鞘:“谁说不可,我斩他脑袋!”
坡下拣松子的两个农人见了,摇摇头,回身便走,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又是一队莽夫!”
“对上一块石碑,你们就畏首畏尾,可还记得自己是大越的精锐?”年轻将军翻身骑狼,驱着它就往界碑后头跳去。
狼爪刚刚越界,就听“隆”地一声,石碑突然上拱,露出下方驮碑的赑屃。
这是石雕的怪兽,背甲比圆桌还要大上两圈,原本埋在地下,有人越界才会引它出来。
它一露面,大嘴张开,对准了年轻将军。后者听见响动回头,座下黑狼顿时立住不动。
“别动,千万别动!”不远处的农夫开口了,“青云地界禁兵武、禁斗殴。要么循原路退回去,要么扔下所有武器,你还能保全性命。”
年轻将军忍不住笑了:“一个石龟,能奈我何!”
“你比俾夏国的安成王、灵山的白候景还要厉害吗?”这农夫哈哈一笑,“六十年前、二十年前,他们就死在这里,死在你脚边的位置,你也试试啊?”
年轻将军抿紧了唇,眼里犹疑不定。
类似这样的传说,青云界里多的是。
信,还是不信?
追,还是不追?
家里的老头、军中的前辈,都反复说过青云地界不可擅闯,他从小听到耳朵都快长茧。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要面临两难抉择。
众手下也在苦苦劝说。真正让这些浴血沙场的精锐裹足畏前的,难道只是区区一块石碑本身么?
当然不是。
这时,他的心腹抛掉长刀奔了过来:“将军,追丢了人才麻烦,余下的都能设法。”说罢低声献上一计。
卞将军呼出一口气,有些憋屈:“好,就这么办。卸兵甲!”
他这里近百人也飞快地卸掉兵器,只留一人看守,剩下的都跟着卞将军一同上坡。
他可以在国中肆无忌惮,但在这里……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坏规矩,不单是他。
“喀啦”几声,负碑的石赑屃又沉回地底,算是对他们赤手空拳的回应。
坡上的女娃大惊:“他们追来了!”
“走吧。”首领招呼大家回身继续前行,“扔掉武器,就说明他们打算遵守青云地界的规矩,不敢再堂而皇之杀人。”
卞将军等人跟在他们后面,目光阴沉,但果然没再冲上前动手。
翻过山坡,心事重重的女娃也忍不住“哇”了一声。
眼前一望无际的原野都辟作了水田,干道纵横,屋舍点缀其中,平民往来如织,分明鱼米之乡,哪里还算郊野?
“好热闹!”
她忍不住回望故国,只是一界之隔,繁芜判若两世。
不远处的卞将军脸色更不好了,到处是人,哪能得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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