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似无所事事地在街边转角闲逛、聚集,目光却始终投向来来往往的陌生路人。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踏进那些崎岖的小巷和狭窄的街道,再也不能轻松避开路灯下自得其乐、吞云吐雾的人们的视线了。
不过,他杀人于无形。
想到伊迪丝那双宝石般的绿眼睛——还是不要再想,这样的死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他疲惫地回到住所,看着通向地下室的秘门,忽然有些害怕。
会不会那里的人已经死了呢?
会不会他打开监视器的屏幕,看到的只是一具了无生气、丑陋可怖的尸体?
他想逃避那个画面,但又明白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结果。
他从一开始的自信、自负,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渐渐走到眼下这样身不由己的地步,事情从来就没有在他的掌握。他低估了露比,并且非常严重地低估了他所代表的无形的力量。
你可以说那是势力,也可以说那是智慧,但是归根结底,那是出于一个人对于安全感的极度渴求。
他从露比·特罗西的故事里听到的,是因为童年时期赤裸裸的、毫无防备的、强忍的惊惧和不安而在成长之后近乎偏执地为自己建造了坚固无形的堡垒。
所以露比死了吗?
没有,他不会死。
可以预见,他的一生都在为自己的不死而努力巩固堡垒。
犹豫了几分钟后,他终于还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阴暗的灯光下,电脑屏幕仍然亮着,他看到露比低垂着头,以一种极度虚弱疲惫的姿态端坐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他完全可以躺下来,反正排泄时他也不在意自己的尊严,不过还有力气坐着是件好事。
“露比。”
这一次他主动开口,大概是觉得这种情况下,房间里的人很难察觉到摄像机轻微的响动。
“你回来了。”露比的声音微弱而陌生,“我这么说话,你可以听到吗?”
“可以。”
“你是不是在这个项圈里放了麦克风,想得真周到啊。”
“露比。”
“什么事?”
“我输了。”
“你在和人比赛?”
“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
“我输了,我可以放你走。”
露比笑了:“为什么?”
他沉默片刻后说:“因为街上到处是人。”
“街上一直都有人,这个不成理由。”
“是你的人,他们都在找你。”
“是吗?到底有多少人呢?”
“我不知道。”
他没有细数过,只是一些非常明显的眼线让他觉得暗中观察的目光远远不止这些,哪怕只是疑神疑鬼,也足以使他踟躇不前、寸步难行了。
露比说:“街上到处是人,而你认为那些都是我的人,怎么会呢?我只是一个兼职卖卖军火的杀手中介人而已,既不是黑道教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特罗西家族。会不会是你多心了?还是你的计划受到了挫折?要不要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你不想离开这里吗?”他深深地不解,“难道探究我即将放弃的计划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生命当然最重要,没有生命就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并不觉得你放弃了。”露比说,“我们特罗西家的人生性多疑,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会反复思考,把这句话中的每一种可能和后果都想清楚。你还有未竟的事业,不会因为一时挫败而全盘放弃。”
他又沉默良久,终于说道:“你一直在讲自己的故事,我也有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你不怕我从故事里听出什么秘密?”
“没关系,因为这个故事是虚构的,不是像你说的那种前尘往事、童年回忆。”
“但是故事总是来源于人们的真实经历,就算是童话和幻想也是现实生活的映射。你一直很谨慎,不说故事对你来说才最安全不是吗?”
“那就这样约定,如果你听出了什么,或是猜到了我的身份,也不要说出来。”他说,“这样我就不会改变把你放走的心意。”
“好吧。”露比同意了,“我会好好听的。”
于是他开始讲故事。
这个故事叫摩利的方块。
摩利是一个孤独的人,独居在远离城市的偏远郊区。
他的家离邻居很远,虽然搬来有一阵子了,但是周围的人还是不怎么认识他。
这栋两层高的斜顶房屋是一份遗产,在摩利工作受挫、生活困顿时突然降临,于是他满怀感激地搬了进来。房子几乎是新的,没有那种年代久远埋藏着很多秘密的陈旧感。
摩利的工作是写作,一开始他为报纸和杂志写专栏,但是没多久版面被替换掉了,于是开始尝试着写小说。他生性好奇,善于观察,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孤独的人,而且很享受这样的孤独。
作者本身就是孤独的对吧?如果不能欣赏和享受孤独带来的宁静、冷清、广袤、孤寂,又如何能忍耐住痛苦去创造另一个世界呢?
摩利每天凌晨五点到上午十点,把自己关在地下室的书房里,书桌上只有一盏发黄的白炽灯,伴随他的是灰尘飘落桌面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对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纸笔写作了,电脑很方便。他擦掉屏幕上的“笔尖摩擦纸张”那几个字,改成“敲打键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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