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菡不闪也不躲,就这样直直看着他,“至少我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不再抱有侥幸。至少我认回了你,往后还有许多年时间可以对你好。”
“幸或不幸,并非天定,而是由你自己决定。”
自幼时起,就有人告诉时濛,你活该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活该被所有人讨厌,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没有一个人、或者一段关系生来注定不幸。
时濛沉默了很久,久到桌上的半杯花茶都放凉,才开口道:“那,时沐呢?”
他想问的有很多——你还爱不爱他?想不想他?来找我是不是因为失去了他,是不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缺?
思绪太杂,出口便只剩一个人名。
好在李碧菡懂他,当即便说:“如果他不知道那件事,他现在还是我的孩子。可他分明知道,连可能导致的后果都一清二楚,却还是选择隐瞒,甚至利用我以达成他险恶的目的。”
说的是偷画并栽赃的事。提及晦暗过往,李碧菡深吸一口气:“从他决定骗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我的孩子。”
她说得轻描淡写,时濛却无法想象从接受到完成这样地动山摇的心理转变,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勇气。
她还为了他,把女儿送进监狱。
时濛垂低眼帘,低声道:“不这样……也没关系。”
他承认恨过时沐,可是每当他想到这个人已经死了,那份恨突然很轻,然后慢慢飘起来,变成无处着落的浮萍。
所以他不介意李碧菡还惦记着他们,这是人之常情,他应该学会用正常人的方式看待。即便他其实是个缺惯了的人,无论什么,都希望自己拥有的是独一无二的一份。
可是李碧菡说:“怎么办,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她看到了他善良的本性,为此欣慰,更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欢欣。
“以后我会一直跟着你,还会叫你宝宝。宝宝吃饭啦,宝宝画得真棒……宝宝长宝宝短的,把从前缺席的都补齐。”
李碧菡拉过时濛的一只手,握在柔软的掌心,另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
轻轻地,颤抖着,是自出生那日分别后,第一次这么近。
她戴着母亲滤镜,也发自内心:“我的宝宝,怎么这么漂亮,这么可爱。”
看到她落下眼泪,时濛顿时手足无措,慌乱之下喊了声“妈”。
笑容同样发自内心,李碧菡弯起唇,哑声应道:“欸,妈妈在呢。”
沉睡的夜晚总是过得很快,睁开眼看见蒙蒙亮的天,傅宣燎脑袋里好一阵反应,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皮肤没那么烫了,头晕的症状也有所缓解,傅宣燎坐起来想找水喝,扭头便看见趴在床边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时濛的头发又长了些,许是睡姿不当的原因,几根软绵绵的呆毛翘在头顶。傅宣燎忍不住伸手去按,按下去又竖起来,再按一下还是如此,和时濛本人一样,固执且有自己的脾气。
被这么一折腾,浅睡的人自是缓缓苏醒。当惺忪睡眼对上满含笑意的眼睛,时濛先是发呆,而后确认般地“哦”了一声,说:“你醒了。”
傅宣燎被他一脸正经的犯傻逗笑,笑出声,笑到岔气咳嗽,即刻收获时濛一枚眼刀。
喝完水喘匀了气,时濛问:“还难受吗?”
身体还有点酸软乏力,傅宣燎将发烧的原因归咎于昨天百忙之中回了趟公司,被老傅押着处理工作伤了元气,仰面靠在床头,叹息道:“死不了。”
时濛记得这三个字,傅宣燎上回发烧的时候,也这么说过。
后来他差点晕倒。
因此时濛格外警惕,又拿温度计给傅宣燎测了体温,甚至学电视剧里挤了湿毛巾搭在傅宣燎脑门上。
做完这些刚直起身,就被傅宣燎拉住手腕。
“再睡一会儿吧。”傅宣燎拽他坐下,自己往边上挪了挪,“就当陪我。”
当时濛意识到“陪睡”这个逻辑哪里怪怪的,他已经陷入柔软的床铺,和傅宣燎并排躺在一起。
又是一个清晨,窗帘的缝隙中透进微微一点亮光,空气静悄悄地流淌。
傅宣燎却偏要打破这份平静,问:“还生气吗?”
时濛看着天花板:“没生气。”
“那……我还能继续追你吗?”
“等你好了,再说。”
想到先前那句“等你敲了再说”,傅宣燎笑了一声:“学坏了,是不是隔壁那个臭小子教的你?”
时濛说:“不是。”
“行。”傅宣燎说,“饶他一命。”
过了一会儿,时濛开口:“我也有事情要问你。”
傅宣燎本就不困,闻言更是打起精神:“你问。”
好不容易等到时濛愿意主动,傅宣燎在很短的时间内模拟了许多种可能,包括但不限于当年夺股权的事,《焰》的事,以及关于时沐的一切。
孰料他心如擂鼓地等了半天,紧张到唾沫都咽了几波,时濛都没有发问。
直到他以为时濛睡着了,舒了口气,被子下面的手刚要去偷牵时濛的手,时濛忽然动了一下,翻身侧过来,面向傅宣燎。
像是经过长久的思考,终于做下了坦诚面对的决定,时濛直视傅宣燎的眼睛:“去年生日,我许了三个愿望。”
这个开头让人始料未及,傅宣燎回想当时,最清晰的便是时濛在雨中等他的场景。而他,因为不讲道理的好胜心和自我绑架的愧疚,连蛋糕都没为时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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