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羡摔倒后也不起身,整个人像个缺水的鱼,大口大口呼吸,想吸取更多的水。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我们跑的仓促,连鞋子都没穿,冷风打在身上,储存的热气很快就被吹散,整个人冷的发抖。
我将苏羡扶起来,他眼里一片清澈,显然已经清醒。他看看四周,又看看我,歉疚的抱着我,在我耳边道歉,他的声音很低,他说,对不起,
我知道他内心的苦楚,忙安慰他,眼角飘过他的左脚,那块已经失去一半的脚掌,上面的疤痕像蜈蚣一样丑陋。
堂哥曾说过他那块有着樱花胎记的脚掌被砍下时,我心痛的无法呼吸,但真的亲眼看到只有半块脚掌时还是忍不住哭了,我的苏羡,明明可以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却被他们狠狠拉下地狱,踩在泥地里,剪碎他所有的骄傲,害他如今这番模样。
他不喜欢与别人接触,每次洗澡都将卫生间锁住,避免暴露自己的脚。他坚强的锻炼,让自己变得和平常人一样,他介意自己是残疾人的称呼,所以他一直伪装的很好,没有人发觉他的异样,没有人想到灯光四射下的苏医生,是个残疾人。
苏羡看到我膝盖上的血迹,眼神晦暗不明,他起身将我背在身上,一步步走回去。凌晨四点,除了一两个环卫工人,没有一辆车可以让我们回家。
苏羡不急不缓的走,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只有半块脚掌的左脚,嘴角咧出一抹牵强的笑,他说你看到了,我的脚没了。
我嗯了一声,我看到了。
苏羡又说,他们很残忍,将所有的人都关在一个笼子里,每段时间就杀一个人,我们在笼子里像被人宰割的羔羊,无论怎么哭喊求救都没人会来救我们。我知道妈妈他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寻找,我所能做的就是保证自己的生命,坚强的活下去,等待救援
我静静的趴在他肩上,苏羡所遭受的景象一幕幕展现在我眼前。
他们说着蹩脚的英文,我听到他们说,这是一场盛大的晚宴,而我们是这场盛宴的主餐。
他们喜欢将人绑在椅子上,割断他手腕的静脉,打赌,计算这个人多久会死。
他们喜欢让我们看着那些死去的人,哭喊求救,不停地挣扎,直到一点点失血而亡,我们越是恐惧,他们越是有成就感。
很多人都自杀了,我当时也想过,与其被他们折磨死了,还不如我自己了断。
后来,我没死,我想到了妈妈,外公,还有你。想起我曾说过,即便是最卑微的活着,我不会求死,哪怕踩在所有的尸体上,我还是想活着走出去。
我开始试着和他们交流,和他们比赛,用生命做交换,如果我输了,下一个死的就是我,如果我赢了,那么这局游戏我就可以获得生存权。可是,他们每一次游戏,都要死一个人,我自私的将自己的生命凌驾在无辜的人身上,我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我和那些残暴的杀人犯没什么区别,我只是个懦弱的人,靠着卑鄙的方法求生。
他们将死去的尸体都拖出去喂狗,院子里经常听见狗撕咬的声音,太恐怖,我时常做梦,梦见自己也变成了那条狗,活生生的吞噬所有的肉。
直到笼子里的人慢慢变少,只剩下我一个,我以为我也逃不过命运。那时我在想,自己靠小聪明苟活了那么久,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最后,他们没有杀了我,而是和我打了最后的赌约。
他们将我的脚生生的砍下,丢到附近的垃圾桶,将我锁在地下室里自生自灭,如果有人发现那块脚,也许我还有机会。如果没人发现,那么这场赌约我就是最后的输家。我堵上了自己的生命,在地下室里等待。
我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漫长,我像是做了很久的梦,梦到了你。你穿着婚纱站在台上等着我,每当我想走过去,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行走,我的脚废了。我甚至无法爬到你身边,我成了一个残疾人。而你离我越来越远,永远消失在光芒中,我一个人一直在地狱里挣扎。
我才明白,苏羡有凶狠残暴的第二人格,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也参与了与罪犯的游戏,从而害死了他人,保全自己。他潜意思里觉得他和那些残暴的罪犯一样,都是刽子手。又觉得自己像他们饲养的那条狗一样,撕咬,残忍,才能抚慰他的内心。
可是他没想通,这一切都不是他能承受的,在危急关头任何人都会保全自己,这是本能。他却陷在深深的懊悔里迷失了自己,他得救后不肯将真实说出来,只能埋在心里,让他发芽,一点点侵蚀内心最孤独的地方,在梦境中的地下室事件与现实的逼迫,他开始渐渐分裂出第二人格。
那晚风又大又冷,像刀子刮在脸上,苏羡一步步走回家,脚步很稳。苏羡背着我说了很多隐藏在心底的伤痛,他第一次将自己的疤痕撕开,完全袒露在我眼前。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坦然面对对方。以后你的世界不再有污秽,我还你一世宁静,愿你早日好转,回来仍是当时少年。
第二十六章 过年
自从那天苏羡将自己最深的回忆坦露后,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也许这么多年真正压在他心上的是那段回忆。我不敢有一丝懈怠,一如既往准时去陈医师的心理诊所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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