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冀先前已得军报,又详细调查过,他的疑惑较之汁绫更甚,但眼下并非追责的时候,何况没有证据,也追不到什么责。
太子泷渐敛了哭声,管魏又朝太子泷道:“殿下,千万节哀,不可过恸,接下来,才是我大雍生死存亡之际。”
管魏说着这话,却望向姜恒与耿曙。
“我会稳住国内,”耿曙认真道,“朝中就交给你们了,两位相国。”
管魏本已决定在落雁陪伴姜太后养老,此时不得不来,只要他与陆冀相信他们,雍国的局面就能暂时维持一段时间。
太子泷勉力点头,汁琮实在杀了太多人,入关之后他足足杀了近十万人,犹如狂性大发,谁的话也不听。
他的杀戮行为,在这半年中一直被朝臣所反对。就在征讨郑国前,父子二人还闹得极不愉快,导致太子泷被勒令面壁,汁琮自信满满,只待自己得胜归来,证明了他的英明决断,再让儿子低头。
而太子泷最担心的,终于发生了,父亲受着这比死更甚的痛苦,
陆冀想了想,说:“等待太后归来再行商议罢,关键是延请名医,说不定还有救。”
“说不定还有救”出卖了陆冀真实的想法,这么说的人,大抵都知道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救”。
中原的名医在连年战乱之中已不知去向,姜恒只记得一个公孙武,公孙武如今也下落不明,他与郑人交好,就算找到,陆冀也不敢让他来试。
连日里,他们只能派人回落雁,但于雍国而言,医堂掌握在官府手中,大多是军医,大夫们来来去去,出进安阳王宫多日,最后结论都只有一个:
竹签不能拔出,熬日子罢,熬多久算多久。
于是汁琮便活生生地被钉着喉咙,躺在王榻上苟延残喘,那根竹签渗透了血,已变成紫黑色。太子泷小心地以芦管喂给他少许水,润一润父亲的喉咙,汁琮就连吞咽都困难,人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
“你依旧回东宫罢。”耿曙朝姜恒说。
太子泷回过神,说:“尚有许多事要做,恒儿回来就好了。”
说着,太子泷摘下玉玦,递给姜恒,说:“你可用玉玦,暂领东宫。”
耿曙注视玉玦,姜恒却没有收,说:“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收下。”耿曙说。
姜恒执意不收,起身离席,前去接管东宫诸多政务,替太子泷暂时行使储君之责。耿曙则陪伴在正殿内,依旧与太子泷在一处,免得汁琮临死前不受控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耿曙的目的很明确,汁琮一旦要杀姜恒,就是他的敌人,他的信念支撑着他的无情,有时甚至令姜恒有点震惊,耿曙要跟到最后,确认汁琮彻底死了为止。
“你该接过玉玦,”界圭在阴影中现身,跟上了姜恒,说,“刚才是很好的机会。”
姜恒看了界圭一眼,说:“没有它,我就不是我了吗?”
界圭说:“你就像你爹一般的固执。”
姜恒问:“哪个爹?”
界圭一笑。姜恒迈进东宫,一众年轻官员正在等候——太子面壁思过这段时间里,他们在安阳东宫处理国内政事,日子当真过得如履薄冰。
缘因汁琮淫威日盛,他们必须揣摩雍王意图以制定政务,稍有不慎,便将直面汁琮的怒火,引来杀身之祸。
姜恒扫了一眼,见落雁的班底几乎都来了,曾嵘、周游等人,及一众青年,俱是当年变法时便在东宫的门客。如今已各领官职,为太子泷继位而等待这必将到来的过渡。
“姜大人,”曾嵘抬头道,“你终于回来了,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
“终于回来了。”姜恒说道,“大伙儿还好罢?少了这么多人?”
“空着的案上,”曾嵘说,“就是死了。”
姜恒没有问怎么死的,但士族弟子都在,想必汁琮顾忌士族利益,不会来贸然动他们。只是眼看寒族的同僚一个接一个,因提出反对汁琮的意见便被杀头,一众世家之后终究物伤其类。
姜恒的位置还在,太子泷哪怕迁都,也未曾撤掉他、耿曙,以及牛珉等人的案几。
“人既然走了,”姜恒说,“还留着位置做什么?人只会越来越多,很快案几就要放不下了。”
“他坚持的,”曾嵘说,“心里放不下,总是像个小孩儿,我们也劝过。”
姜恒沉默一会儿,最后道:“那就随他罢。”
周游说:“怎么办?我们也见不得王陛下,太子殿下已有好些时日没来过了,面壁之后,就见不着他的人。平日里俱是自行处理政务。”
姜恒坐上太子泷案边,自己的位置,说道:“你们在做什么?拿出来看看?”
“四等阶制,”曾嵘扔给姜恒一卷文书,说道,“正在试行。”
“作废罢。”姜恒毫不留情道。
一众年轻官员沉寂,姜恒道:“东宫政务目前让我全权打理,陆冀来了我再朝他解释,这可是大好机会,不趁着这会儿赶紧把锅甩掉,过后别怪我想管也管不着了。”
众人回过神,马上大声叫好,曾嵘一笑,接过姜恒扔回来的文书,作废处理。
“征兵令,”一名叫白奂的官员说,“秋末前须从中原征调三十万兵员,以攻伐郢地,为郑国一战后补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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