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yù站直了身子,眼前一阵发黑,踉跄间扶了台阶旁雕以醒狮的白石栏杆,那黑晕渐渐淡褪下,缓了许久终又看见了阳光下白生生的大理石地面。
远远的,一个清粉的身影走来,我定睛看去,却看不清。
淑仪娘娘,皇上还没有回来。娘娘还请回避,此处,是后宫嫔妃不得靠近之所。一个男声传来,那是守卫养心殿的一等大内侍卫。我这才看清了那个身影,确是怡妃无疑,她的身后还跟着那个叫惠儿的丫头。
怡妃迟疑着不愿离去,我看她张望着里面,半晌才轻声问:孙大哥,你可知,前几日皇上带回的那个女子,现在何处?
娘娘,臣只是一个守卫,皇上的事,臣如何知晓。不过这里自古是不得有女子出入的,皇上从未带回过什么女子。
怡妃咬紧了她软薄的唇,定定得站了许久,一回头,我看到,她的眼角,似有晶亮的东西在闪烁。
娘娘,我们回去吧。也许,皇上今日就去了娘娘那呢。惠儿担忧得看了看四周说道。
惠儿,你不懂的。怡妃正了正神色:也罢,我们回去吧。
我看着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外,轻轻地唤了一声:怡淑仪。
谢娘,你怎么在这里?惠儿一转身看到了我,惊讶得张了嘴巴。我轻轻低了头,却不说话。
谢娘。怡淑仪的脚步声走近,她的声音里有疑惑:你。。。皇上他。。。她细细得打量了我,我的身上此时是一件水绿的重纱秀衣,也是简单的花样,却因着绣工的上乘而显得与一般秀衣不同。面上覆一块嫩绿的薄纱,上面有鹅huáng的丝线绣制的迎chūn,串以颗颗银珠金线,甚是jīng美。
我望了望远方,沉稳的声音中略带高贵得说道:怡妃娘娘可愿与我一同走走。
怡妃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烟波亭里,当初的羽纱白帘早已不复存在,甚至那九曲长廊之上到处是萋萋落叶,荒芜遍地。此时已是仲chūn了,周围的参木修竹早已抽枝吐叶,青翠满眼,这地上的枯huáng暗淡实在伤了chūn日里明媚的风景。
谢娘,我的脚刚踏上九曲长廊的入口时怡淑仪轻唤住了我,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了头看她。她拉了我的袖角说道:这里,皇上是不许人进入的。
我没有理会,只拉了她的手:不妨事,不会有人知道的。说着,就踩上了那飘零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嚓嚓声。怡淑仪迟疑了片刻,终走了进来。
惠儿,你在这里守着。她回头对惠丫头说了一句,就匆匆得跟上了我的脚步。
这里真美。怡淑仪站在烟波亭中看着面前柔qíng温婉的西子湖,不住地赞叹着。
是的,这里很美,可惜,皇上并不喜欢。我坐在石凳上,眼前掠过往昔的种种,这里,是我与羲赫初识的地方,也是与沈羲遥相遇的所在。这里,有我最美的回忆。只是,此时却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yù语泪先流的qíng愫蔓延了。
皇上还是喜欢栖凤台最多的。我目光看向远远的那座高大的建筑,不经意得说道。
不,皇上不是最喜欢栖凤台的。
道是无晴却有晴六
怡淑仪突然回了身,认真地说到:皇上最喜欢的,应是幽然亭。
我的心在听到幽然亭三个字的时候,跳漏了一拍。幽然亭,我依然清晰得记得那个夜晚,他以诡异得令人心醉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划破夜空清朗月色的宁静祥和,带我走进了那个众生皆向往,却又不敢奢望雷池的世界。那是帝王的心,帝王的爱。
谢娘,你怎么了?我的眼睛一定是虚无飘渺的,整个的眼波看到的,不是面前西子湖上碧水清荷,而是经久之前,那个带着温暖如煦的笑容,qíng深款款得注视着一个叫做凌雪薇的女子的男子。
这里,我指着自己坐着的位置,轻声说道:是我与谢郎初相识的地方。
谢郎?怡淑仪的眼神有些疑惑,却没有过多得在意我话中的不合qíng理之处。她柔美得笑起来,眼神中有一丝的坚定:那可真巧,这里,也是我与皇上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猛地从旧梦中苏醒,不可置信得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这里。。。我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你是说这里?
是的,是这里。怡淑仪点着头:没有人知道的,就连惠儿也是不知的。
那时我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可是皇上很少召见掖廷的女子。怡淑仪坐到了我的身边细细得诉说着:那日她们都去了御花园里赏花,我独自一人出来散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那是我第一次来此,我还记得,这里是有白色的羽纱,里面,还站着一个男子。她笑起来,那般的甜蜜:那天我穿着件淡青的衣裳,极淡的色泽甚至可谓是白色了。那男子回头,那是如何的一张面孔,犹如天神般高贵俊美,我的心就陷落下去了。他看到我也是一脸的惊讶,几乎要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我躲闪开,yù走,他却拦住了我,仔细得问了我的姓名。后来,那天的晚上,我就被皇上招幸了。那时我才知道,那个亭中如天神般的男子,就是皇帝。怡淑仪沉浸在她美好的回忆之中,我能够想象她感到的甜蜜,许是从那之后,她便得到了皇帝最多的宠爱,成为了这后宫的第一人。只是这宠爱,在我听来,不知是该为她高兴,还是为沈羲遥惋惜。又或者,为我自己感到凄凉。
你说皇上喜欢幽然亭,此话怎讲呢?我的一双眼睛直看着她,怡淑仪浅浅笑了:皇上说这里太萧索,便不让人进来了。皇上是常常去幽然亭的。多是晚上,他喜欢站在亭中,看宫女嫔妃们手执宫灯穿梭在曲径通幽里,谁若是第一个走出了那迷宫,走上幽然亭,皇上都有不小的赏赐呢。怡淑仪的眉头轻篳起来:只是我一直觉得,皇上虽然是笑着,却不是真的开心呢。
我垂了头下去,似是笑了,却只是一个悲凉哀伤的弧,很久的沉默,怡淑仪的手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谢娘,告诉我,你是谁?为何那日。。。皇上他。。。她的眼睛里有期待,有害怕,还有紧张。那双包含了太多感qíng的眼睛看着我,她是才反应了过来,面前的这个人,并非谢娘那般的简单。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这时,惠儿匆匆得跑来:娘娘,皇上到怡心阁了。
怡淑仪唰得站了起来,脸上是毫无掩饰的真真地幸福的笑,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揉弄着自己的衣袖轻笑道:淑仪娘娘,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这后宫唯一重要的,是皇上的宠爱。说完抬起头:快回去吧,让皇上等,终是不好的。
我独自坐在烟波亭中,往事如风,将平生飞落如雪的悲哀尽数chuī散开来,如同蝴蝶的翅膀掠过gān涸的心海。我是动容的,却,依旧难忘那苦难的日子里,一个人给我的依靠。还有那寒风瑟瑟中,几尽丧命时,依旧等不到的温暖。终是无法用最初时的心境去看待他,终记得自己出那冷宫的目的。一直以来,我总是看似为我凌家绸缪,可事实上,却是我一手毁了这个家族。一直以来,我看似深受皇宠,可事实上,在这皇宠之后,我又毁掉了另一个人的幸福。一直以来,我都逃避着自己对那个人的qíng,一直以为只有逃避,才是对我们都好,可是,却仍是彻底的毁了他所有的一切。我总是这般的无奈,所以,这次,我是不会再倒覆辙了。
心坚硬起来,用手抹去了眼角最后一滴泪,我拍了拍衣裙站起身来。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相思想忆无相见一
我本以为沈羲遥不会这么早就回来养心殿,还以为自己要在那chūn风料峭的殿外坐到不知何时。可是,我回去了不大一会,太阳还没有变成柔和的桔色时,就看见他金色的龙袍,还有身后大批的侍从。
我看见他大步走进那养心殿,却几乎是立刻又出了来,脸上甚是焦急,几乎是抬脚就要跑起来的。张德海在他身旁,面上稍显灰暗: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六部的官员都还在御书房等着您哪。
杏花chūn馆。沈羲遥撂下一句,正要走,我从石阶旁闪出身来。
皇上。我低唤一声走出来,略有不满地看着他,双手抱着肩。
冷么?他问了一句,我点点头,带了撒娇的口气说道:不只冷,还恨饿呢。
沈羲遥大笑起来,对张德海说:传膳。
皇上,那六部的官员。。。张德海小心得提醒着,我上前一步说道:就摆在御书房中,皇上处理国事还需时间,眼看也快到晚膳的时候了,总不能让那些大臣们饿着吧。
沈羲遥点了点头,我走到养心殿的门边说道:皇上,我在此等您回来。却不进去,一双大眼睛柔和的看着他。
沈羲遥怔怔的看了我半晌,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容。去御书房。
我看见他的身影走远,自己顺着门滑坐下,靠在高高的门褴上,闭了眼睛。
当夕阳在天际间淡褪了最后一抹余辉的时候,沈羲遥回来了,脸上有焦虑和疲惫,还有深深的担忧。他看到我的时候很是惊讶。
你怎么在此,怎么不在里面等朕呢。
我浅浅一笑:皇上,这里是养心殿,我一个女子,怎能贸然入内呢。
他怔了下,一笑:你倒是明白事理。说着竟拉了我的手进去了那养心殿。
我静默得看着他的手,拇指上那血玉盘龙的扳指在我的手腕上更显出脉脉血丝,却也让那洁白的手腕更觉轻易可折。
沈羲遥也低了头,愣了下,又看着屋里花梨木大几上摆好的饭菜,关爱地看着我说:饿了吧。快吃吧。他的目光甚是温柔,温柔得不像一个君王。
我坐在桌前,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皇上眉间似有心事,可是朝上有什么不快?
他接过摇摇头:没什么,小事,快用膳吧。想是饿了一天了,也怪朕。。。他没有说下去,我举起银筷,桌上满是jīng美的菜肴,是我许久都不曾吃过的了。胃里翻滚起来,灼烧得难受。
我此时的吃相一定不能称之为优雅,甚至规矩都算不上。我是真的饿极了,也不知自己之前是如何挨过那些时光的。面前的这些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炒珍珠jī,奶汁鱼片,还有香苏苹果,合意饼,一个个刺激着我的食yù,张德海一面为我剔去鱼骨,一面说着:娘娘,您慢点吃,慢点吃。说着突然就流下泪来,颤巍巍一抬手抹去了流淌下的眼泪,看向沈羲遥,却不说话。沈羲遥面上也甚为动容,他背过身去,停了片刻才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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