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丛,何为非分之想!半年前我已向你叶府递了婚书,你也应了我和诗澜的婚事,如今怎能将她另行婚配!少年清越的声音在叶府门前响起,虽是气急,却也有理有据。
海蜃居上的韩子安原本只是一场看戏的心,此时倒有点意外。偌大个苍城,这几日有婚事又姓叶,倒也只有一家,想来便是庄家定下的姻亲。
但比起叶家,那有着清越儒雅之声的少年更惹得他好奇。
赵福见韩子安眼底来了兴致,心底一宽,上前添了热茶,立在一旁也看起好戏来。
叶丛显是被抓住痛脚,他朝大门四下看了一眼,见空dàngdàng的无人,眉头紧皱朝那少年喝去:什么婚书,只是你这小儿随便写的一纸书信罢了!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薄纸,夹在指间晃悠,虽是写了几句议亲的话,你当初连姓也不曾写上,只留了个名讳,我不过是受你诓骗,随意应了几句,谈何定亲!
叶丛说着拿出个火折子朝手中的信函点燃,少年刚要朝前扑,便被家丁拦住了。
待那信函被烧得只剩片缕,叶丛才洋洋得意朝少年一指,如今你肯死心了?快些拿着银子走人
我要见诗澜。少年抬首朝叶丛望去,声音格外坚定,庄家的婚事是你定的,诗澜定不会答应。
叶丛瞅了少年一会,笑得格外高深莫测,展开扇子摇了摇,宁子谦,你一介无亲无故的寒门子弟,凭什么和庄家嫡子争婚?诗澜就是眼睛瞎了,也知道该怎么选,如今可是乱世,难道她要跟着你落魄一生?原先我看你有几分才华,收留你在叶家,哪晓得过了半年你回来还是这么一副寒碜模样。实话告诉你,这门婚事是诗澜自己应下的,你早早离去,莫再上门自讨无趣!
少年身子一僵,出口的声音不可置信:不可能,诗澜怎么会嫁给庄锦,她亲口告诉我会等我回来
叶丛叱一声,眼底露出几许轻蔑,懒得再理这少年,挥手:把这架走,免得在这撒泼,败坏我叶家名声!
叶家其实在苍城不过一小门小户,若不是攀上了庄家,还真没几个人识得。如今倒也讲究起名声来了,真是有趣儿。
少年显然是个死脑筋,全然不肯相信心上人背弃,顾自往里冲。他年纪尚轻,虽会点拳脚,却敌不过膀宽腰粗的家丁,不过片息就被摔倒在地,受了一顿饱揍。
但他显然是个有骨气的,即使被围在墙角群殴,却只咬牙受着,不肯哀求半声。片刻后,隐有行人从小巷而过,听得这里的声响,慢慢围拢过来。
门口立着的叶丛面色一变,将家丁挥退,喝一声:宁子谦,今日我便放过你,他日你再出现在我面前,休怪我不念旧qíng!
说完叶府大门一闭,一众人全退了进去。只剩墙角伤痕累累孤零零躺着的少年。
围拢的百姓看没了热闹,也不想得罪叶家,观望了一阵便离去了。
海蜃居二楼,韩子安抿了口茶,说出的话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庄家这回结下的亲家倒是有些意思。
赵福耳朵一动,添了点热茶,凑上脸说了两句:主子,听说叶家的小姐娴雅温顺,素有才名。庄城主这才没有计较门庭,允了这桩婚事。
是吗?韩子安转了转手上的青瓷杯,不置可否。
如今看这架势叶家小姐早有婚配,倒是可惜这小哥了。赵福叹了一句,难得韩子安不动如山地坐着观了整场戏,他心底踱了踱,小心翼翼问:主子可是要cha手?
不必。这少年丢了这门婚事,未必不是件好事。既是看见了,你拿些伤药下去。韩子安淡淡摆手,话到一半却收了声,目光一凝朝楼下望去。
那缩在墙角的少年不知何时起站了起来,他满身是伤,行到叶府大门前,盯着那堆被烧掉的纸屑。他蹲下身将灰烬拨开,那封薄薄的信函只剩下一角,少年沉默半晌,将碎角拾起,捏在了手里。
他立起转身,身形有些踉跄,扶在门口的青石墙上。
这还是韩子安和赵福初见少年的容貌,一时皆有些惊讶。
这少年生得着实俊逸非凡,且带着一股子清冽之气。韩子安诧异的是少年脸上的一双眼,尽管刚才受尽欺凌,眼底虽有不忿伤感,却格外温和,不带半点bào戾怨愤之意。
韩子安自问以他如今的心xing若遇此等事,怕也难做到如此。
这少年着实有趣,他挥挥手,不容置喙地吩咐:把他带上来,去请个大夫。
赵福一愣,低声应是立马下了楼。
茶盅里尚留热气,音音袅袅飘散在窗边。韩子安此时尚不知,他这一句话,改变了云夏此后三十年的命途。
有些事,果然是注定的。
果然人一懒散就不想动,天冷,真的很冷啦。
132、韩子安(二)
少年蹒跚着朝巷外走,被赵福拦在了小巷中间。韩子安看着少年沉默半晌跟着赵福上了楼。
片刻后,脚步声在身后木梯处响起。
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多谢世兄赠药,但无功不受禄,子谦拜谢。
一旁的赵福心底一怵,暗道不好:他家主子一看便是出身不凡,且年长十几岁,这少年的一声世兄着实胆大!
韩子安眉一扬,回转头,嘴角的弧度挑得更高。
温润沉淀,翩翩少年。一身布衣,却掩不住灼华之态,难怪那叶丛半年前有意将叶诗澜许配于他。凭他这身神态举止,细细雕琢,他日必成大器。
只可惜,即便再如何人才风流,出类拔萃。一己之身终究比不过雄踞一城的庄家这块金字招牌顶用,叶丛大抵便是如此想,才会将这少年毫不犹疑地舍弃。
看你衣衫遍尘,想必是得闻消息匆匆而来。现在一身是伤,又不肯受叶家的银子,难道要拼着这股硬气损了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家中长辈得知,岂会安心?
韩子安是什么人,二十岁执掌三军,久居上位,气势慑人,兼之这一番说辞又合qíng合理,谁听了都受用。
宁子谦见了韩子安的气度,亦是一怔,意外后不慌不忙行了半礼,道:世兄说得是,多谢世兄赠药。
宁子谦这时候也知道称呼韩子安略微不妥,这人浑身上下的气势一点不比他家里几位长辈弱,可他向来在族中辈分大,刚才只望得背影,一时误了口,此时倒不好换了。
韩子安一摆手,赵福低眉顺眼地下去请大夫了。
宁子谦满身尘土脚印,脸上犹带着青紫之色,站在韩子安面前却不卑不亢。
韩子安暗自点头,见他背脊僵硬,知道刚才定是受了伤,朝对面一指,我没这么多规矩,你年纪虽轻,叫我一声世兄我也能受,坐吧!
几句熟络的话一出,韩子安自疆场里的不拘便带了出来。宁子谦也不尴尬,坐了下来。他正好朝窗外一望,见斜对着叶家大门,便知刚才一幕被人尽收眼底,面上不免带了些许讪讪,有些发红。
韩子安见他望着叶府的院落发愣,抿了口茶,开口:小兄弟还想入叶府一问究竟?
宁子谦回转头,颔首:就算叶丛悔婚,只要诗澜不是自愿,我就不会放弃当初于她的承诺。
韩子安难得纡尊降贵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道:你既然和叶家有婚约,只需拿出婚书,请来立婚的媒人到庄家走一遭,庄锦就算不愿,庄家执掌一城,也落不下qiáng占他人新娘子的口实,以庄城主的为人,必会退了这门婚事。
宁子谦苦笑:世兄有所不知,半年前我途径苍城,身上盘缠用完,正好瞧见叶家延请西席,便在叶家为几位启蒙的小公子当了三个月老师。
韩子安心底微微一动。宁子谦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本就是个半大的小子,叶家就算是小门小户,好歹有几分薄名。他们肯心甘qíng愿花银子将宁子谦请入府,说明宁子谦是真的有本事。
诗澜好学,我在叶家授课时教过她几堂诗词宁子谦顿了顿,挠挠头,眼底有些少年人隐秘的羞涩,她xing子温婉,恭谨顺良,我倾心于她,三个月后离开叶府时主动向叶家提亲,叶家老爷和叶丛俱答应了。
他们自然会答应,像宁子谦这样的少年才俊,若韩子安有闺女,也愿意jiāo付于面前的少年。
宁子谦眼底的喜悦期待渐渐褪去,垂下眼,清瘦的面容微沉,当初我只是匆忙留下一封简单的婚书,并未请媒人。他们若是不认,我也无他法。这门婚事是我私自定下,并未问过家中长辈,这半年我归家劝说长辈允下婚事,哪知他叹了口气,还未劝下长辈,诗澜要嫁进庄家的消息就传到了老家,长辈震怒之下,更是不许,我便
你便独自一人匆忙赶赴苍城,想问个明白。谁料叶家翻脸不认,将你驱逐出府,肆意伤人,还烧毁了婚书?韩子安抿了口茶,慢悠悠接道。
宁子谦停住声,沉默地颔首,并未因为自己丢人的事被韩子安尽收眼底而羞愤,只是眼底隐隐的不甘钝痛却浮了出来。
到底年少,热血当头,又是头一个想娶回家的女子,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忍不下来。
你打算如何做?看来你是不打算放弃这桩婚事。
宁子谦倏地抬头,眉头紧皱,叶丛和叶老爷是允下了婚事,但诗澜一娇弱女子,不能违逆父兄之意,我会见到她,若是这桩婚事并非她自愿宁子谦长吸一口气,一双眼格外坚定,我会带她离开。
韩子安挑挑眉,并未阻了少年见心上人的一腔豪qíng。
此时,楼梯口脚步声响起,赵福带着大夫匆匆而入。
主子,大夫请来了。赵福先向韩子安行了一礼,然后将大夫领到宁子谦面前,宁公子,后面有厢房,请跟我来。
宁子谦身上被踢了不少瘀伤,自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就医,点点头跟着赵福去了。
半刻钟后,赵福快步返回,见窗边坐着的韩子安没露不快,舒了口气,替他又添了杯茶,低眉顺眼道:主子,大夫说宁公子伤了背上的筋骨,不是轻伤,好在没伤到肺腑,养上个把月就痊愈了。
韩子安眉头一皱,难怪刚才宁子谦身形缓慢,想来是倔qiáng,不想让他瞧出伤势来。他朝叶府里望了一眼,这个叶丛手段倒是不轻,出手如此辛辣,想必是想阻了后患,怕三日后的婚宴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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