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瓶中的最后一口啤酒尽数倒在嘴里,趁着台上一首歌的间隙,借口有些闷,起身往酒吧门外走去。
秋末冬初的巴黎气温不算低,只是天色暗得越发早了。浓重的阴云开始在天空聚集,空气变得潮湿起来,时不时的阵雨也成了家常便饭。
此时的酒吧门外正在下雨。
如丝如雾的小雨处在最尴尬的边缘,不打伞的话会淋得满脸水痕,十分难受,而一旦撑起伞,又分明感觉不到雨的存在。路上偶尔有行人走过,都是一副缩头缩脑的姿势,或者戴着兜帽,步履匆匆。
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可以看到细如牛毛的水珠被微风吹散,打着旋儿慢悠悠地往下落,将光芒氤氲成一团,显得周围愈发黢黑。
江白的呼吸微醺,扭头看向远处。
雅布在一片充满水汽的灯光中从小巷的另一头徐徐走来,仿佛踏着黑暗来到世间的魔王。
他穿着一身本应非常得体的白衬衫和黑西装,却因为那条被扯到胸骨下方的领带和衬衫敞开的前两颗纽扣,而显得恣意轻狂。他西服的扣子一颗都没有系,剪裁精致的下摆随着他走路的节奏被风带起,翻动间露出印着大朵大朵红玫瑰的内衬。
他的身后背着一把吉他,手里拖着一只小号行李箱,从行李箱上绑着的标签来看,他应该是从机场直接赶过来的。
雅布走到一半就看见等在酒吧门外的江白了。
江白这天为了上台特意挑了一身酒红色镶金边的休闲衬衫,下面是一条紧裹着他笔挺小腿的黑色铅笔裤,裤脚收进一双低筒皮靴里。
雅布隔着老远咧开嘴笑:“哇噢!看看这是谁家的男孩!我的甘尼美提斯,你是在等我吗?”
江白的法语虽然只打了基础,但甘尼美提斯这个名字他恰好知道,于是也笑着回答:“我在等着给你倒酒呢。”(注)
雅布走到近前,微微垂着头看向江白。
江白也看着雅布,看到他的头发上挂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西方人特有的浓密睫毛上也沾了几滴,在路灯下泛起点点晶莹。
“晚上好。”江白打招呼,主动凑上前去与雅布贴面。
湿漉漉的感觉在两人相贴的脸颊上晕开,雅布微微转头,双唇印在江白的侧脸。
“快到你了小白。”方垣推开酒吧的门探出头来,看到雅布有些惊讶,立刻换了法语,“啊,雅布回来了?快进来啊,外面下着雨呢!”
江白率先转身进门,去拿他的吉他。
等他做好准备,台上的表演已经结束,上一场唱歌的女孩走下舞台。
江白正要上台,却见脱了西装外套的雅布跳了上去。
雅布在台下一片疯狂的欢呼中冲江白眨了眨眼,笑道:“我来不及给吉他调音了,你来帮我伴奏怎么样?我的甘尼美提斯。”
台下的欢呼声更加尖锐了。
江白眨了眨眼睛,没多忸怩,拎起吉他走上舞台,为雅布奏响《演员》的配乐。
雅布握着话筒,嗓音里带着极致的柔情与深沉的暗哑,缓缓开口。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他的中文咬字很清晰,虽然仍有些转折细节处理得不够圆润,但并不影响他将感情倾注于这首歌的旋律之中。可见他是苦练过这首歌的,即使他在这两周多的时间里没有露面,即使他还跑了一趟荷兰,也丝毫没有因为这只是一次在酒吧沙龙里的小演出而懈怠。
台下的听众们都入了神,零星几支荧光棒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摆着。
江白站在雅布身后,可以看到他的半张侧脸。
依旧那么帅气,依旧那么性感,在充斥着悲鸣的曲调里,他本应强大的周身气场中忽地升腾起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让江白很想上前抱住他,将自己火热的胸口贴在他的背后。
雅布唱完自己的两段歌词,并没有急着走下舞台,而是直接将话筒前的位置让给了江白。
江白的表情微微一顿,手指却立刻跟上,经过几下变奏,继续弹着同一支配乐,只是节奏明快了不少。他凑近话筒,感受着上一位主人留在拾音器上的余温,翘起唇角打开了嗓子。
“在哪一个场景,你表演得声嘶力竭,当情节发展到最后,早已渐行渐远……”
台下陈立杰一愣,敏锐地捕捉到江白语法中的阴阳性——江白改了歌词,将阴性词尾改成了阳性,这首歌里的“你”便从女性变成了男性。他转头去看雅布和方垣,前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正笑得十分玩味;后者还一脸茫然的单纯,完全没听出有哪里不对。
舞台上的江白扫着琴弦继续往下唱。
“如果爱情就是战争,那你将会是我的!我们争吵,分开,又互相靠近,彼此呼唤。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个星期都如此往复——就像一场戏剧。”
“在你的故事里,结局总是团圆;在你的短剧里,结局总是幸运。你和我在一起,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如果爱情就是战争,那你将会是我的!”
江白重复着副歌,眼睛紧紧盯着站在舞台旁边的雅布,仿佛在向他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台下渐渐变得躁动起来,法国本土的听众们率先发现了那个有关性别的小细节,一脸惊讶地互相交换着眼神,附在彼此耳边窃窃私语。
陈立杰注意到江白盯着雅布的神情,抬手抹了把脸,问方垣:“小白刚才喝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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