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姥姥啊!
真不愧是姥姥,幻化成书生的模样我完全分辨不出来,可是被姥姥发现我跟凡人纠缠不清怎么破?
我等了又等,看天边日头正盛,还未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小婧也帮不了我,于是只得乖乖招供老实交代一切。
「姥姥,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想起从小到大姥姥总是很少管我,只有几次在我差点遇险时,姥姥会忽然神奇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机点总是掐得恰好又不恰好。
「你身上有我的禁制。」姥姥淡淡瞥我一眼,褪去书生的皮相,碧绿色的瞳眸分外妖异,艳如血色般的红唇微抿,端雅白皙的脸侧,长长黑发流泄而下,直拖到地面。因着姥姥是树妖,发丝跟尾巴(其实应当叫枝条根系,可我总是习惯叫尾巴)都是深沉的棕黑色;与我的白毛金眼截然不同——
听说我是被姥姥捡回来的,当时的姥姥已有千年道行,即将大成,而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除了是少见t弱的白狐外、与其他狐狸并无区别。也不知道姥姥是看中了我哪儿,在我被狐族扔弃时把我救了回来,我就这样在姥姥的身边待了下来
说来奇怪,我竟没有从前修练成精的记忆,恍似从我有神识开始,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姥姥,从此认定了跟在姥姥身边。就连被狐族扔弃这段往事我也毫无印象,还是小婧后来告诉我的。
姥姥不爱说话,我若不问,她也不会主动开口,是以陪我教我说话的还是小婧。后来又多了一个书生。
仗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百年岁月倏忽即逝,那时我还没遇见书生,小婧白天常补觉,晚上才出来,最常陪伴着我的就是姥姥。
姥姥很少说话,看上去对什么都没兴趣,除了捣弄她的药外,不是对着月亮发呆就是晒着太阳睡觉,姥姥是只宅妖。唯一话比较多的时候就是跟小婧一问一答,或者教我修炼的时候。然而她是树妖我是狐妖,有时我也会想姥姥教我的到底对或不对、不然我的道行怎会如此低微?可这座山也没有别的妖精,除了我跟姥姥外,就小婧一只女鬼;以前不觉得,现在才觉得怪异。妖精就算了,大抵跟此山是姥姥地盘有关,其他妖精不敢擅闯;可人死为鬼,为何我竟未遇见其他的鬼魅游魂呢?总不是都被道士给收去了吧?
「姥姥,你想我所以来找我啦!」我故意欢快地说,其实已约略猜到几分,姥姥八成是缺药材了。
果不其然,就听姥姥慢吞吞道:「我炼药尚欠几份药引:活人心肝、真心人的眼泪和精血,」她顿了下,又说:「不是同个人也行。」
我听出姥姥的迟疑,她会化成书生来试探,想必是挑中了书生,这是姥姥的惯例。
若是挑中了谁她便化成那人模样,引诱对方靠近再慢慢绞杀了那人,以此取得她要的东西。姥姥的狩猎模式总是千篇一律、除了有些时候她会幻化成其他模样外、百年至今从未变过,我想这次也不例外。
忘记多少年前在看姥姥无数次喝完药又化人失败后,我曾好奇问过,「什么是真心人的眼泪?」、「究竟什么样的人才叫真心人?」
小婧睁大美眸,笑言道:「世上岂无真心人!但凡心脏尚会跳动的活人,皆可称其为真心人。若无真心,人早就死啦。」
当时我总觉得小婧说得哪里不对,可我们三个中唯一当过人的就只有小婧而已,我这只妖想反驳也不知该从何反驳起。姥姥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我曾问过姥姥那化人的药方哪里来的,她只说是故友给她的,我很好奇这名故友是谁,姥姥却少见地不肯说。
我想八成姥姥也忘记那人或那妖的名字了。
既然这回姥姥化成书生的样子,想必是挑中了书生,可我莫名觉得穴口闷胀得厉害便试着替书生求情:
「姥姥,我还没同那书生玩够,你换个人罢!」
姥姥不说话,只望着我,沉默许久后,方幽幽道:「好。」
没想到姥姥会答应,我有些意外,要知道姥姥向来固执,通常她看上的猎物,鲜少有逃脱放过的。这回是我第一次求她放人。
姥姥对我这般好,那我自也不能令姥姥失望于是我将主意打到小生身上,妖本自私,选他只能说我俩不熟,至少没我同书生熟,因而只能委曲小生这颗蛋了。
「姥姥,除了那书生外还有别的人,姥姥可要瞧瞧?」
姥姥尚未回答,小婧却忽然现身开口道:「那不行,你说的想必是那姓宁的小书生吧?他是看了画像为我而来,他是我的!」
我这才记起小婧的画像原是卖给了小生,他为小婧而来,莫非对画里的小婧一见钟情?我觉得挺有趣,便说:「反正他死后也会变为鬼,刚好可以同你搭个伴。」
小婧冷笑道:「你瞧姥姥每年至少杀一个人,但你开神识以来可曾见过其他鬼妖?为何偌大山林仅我们三个异类,他们的魂魄你猜猜去哪了?」
这问题我曾想过,却也没想出个答案,便随口哄道:「自当去了地府投胎?」
小婧愣住,半晌才答:「若都去了地府投胎,为何只有我被困在此处?」
「你也是姥姥杀的?」我又问。
「不是,是我等不到那人,后来后来那些人走后,我便至此树投缳自尽我想死后找他们报仇,却不知为何无法离开这片树林。」小婧神情悲戚,泪水扑簌簌滚落,周遭的树无风自动,沙沙的声响犹如鬼泣。
唉,我说小婧不知该说你运气好或不好,整座山偌大一片树林,你却偏偏挑了姥姥这棵树,吊死在树上后八成也是姥姥为你收尸埋葬、另外她等的那人
「指不定你等的那人并未负你,而是被谁所杀以致失约?例如姥姥?」
姥姥正栖在枝桠上发呆,我偷偷瞟她一眼,毫无反应,「姥姥可曾记得?」
她摇摇头,「杀得多了,怎记得住。但药引要新鲜,我向来在腊月杀人。」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我也只杀当杀之人。」
小婧闻言又泣,「他和我约在仲冬月圆之夜,定非姥姥所杀!我不信!我不信!是他负我、是他负我」我约略知道小婧怕的是什么,遂不再提她心里那人。
——倘若那人并非负她,而是有事耽搁或为谁所害致无法前来赴约,那小婧百多年来的痴守怨愤又当如何作结?
「何谓当杀之人?」我挺好奇姥姥的条件。
「该死之人、命不久矣者、心术不正者」
我怔了怔,那么书生
「今日我所化那书生命数已尽,过不了今年。」姥姥言罢,复叹道:「人妖殊途,傻孩子。」
乍闻此语,我脑袋一片空白,呆呆跪坐了下来,忽然觉得很冷,寒意自心口蔓延全身,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自己轻声道:「定是我的错,我不该吸他精气姥姥,我还未同他玩够呢姥姥,我想救他的命,若妖可化人,人可否化妖?」
我终是问出口,姥姥从树上飘落而下,摸摸我的头,悄声低语:「人可化妖,人若食了妖丹便可化妖然而妖失了妖丹便会打回原形、灰飞烟灭。你可愿意?」
我一时沉默,小婧狂乱的笑语犹在耳边:「将死之人亦能见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来那时小婧同我说那书生并非普通凡人,原是应在此处;「若将妖丹分作一半」我迟疑地问道。
姥姥看了我一眼,不作答,我不依不饶地追问,姥姥才叹道:「妖丹犹如人心,你可曾见过半心之人独活世间?」
我确实未曾得见,自幼看姥姥杀了无数人,却从未见过半心之人;可我犹不死心,道:「姥姥曾言妖逼人厉害得多,除非化人,否则妖可不老不死倘若真如姥姥所言,那失了一半妖丹的妖说不定尚能存活」
小婧笑:「小狐狸对情郎可真好,你是想求姥姥用一半妖丹换他不死成妖?」
我闭口不言,倔强道:「要换也是我换,他精气是我吸的、人是我害的,是我乐意救他,与谁都无关。姥姥抚我教我,今日我求姥姥帮我。」姥姥掏了这么多人心,想必经验丰富,总b我自个下手稳当。
「若我不帮,你待如何?」姥姥闭目叹息,「剖丹之痛不亚于剐心,你受不住,况此事是否能成尽由天定。」
我静默片刻,坚决道:「若他无法化妖——我欲化人还他一世。」
我转头朝小婧笑,「莫动心、莫用情、人心难测,小婧,你说感情能否收回来呢?」
小婧悄然不语,只是像无数个夜晚般,兀自荡起了秋千。
清朗月色下只余姥姥轻声的叹息。
第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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